醉书生

字:
关灯 护眼
醉书生 > 霜降 > 捌

捌(第1页)

    ))

    早晨,霜降仍采了柏树叶回来,她知道第二天它们一定会被扔进垃圾桶。程司令早饭后总是大声问:“今天有没有弄些柏树叶回来啊?”人答有,他才没话。几年前他得了治孩儿妈病的偏方,从此督促人采柏树叶。不过好在他从不去张望垃圾桶。

    孩儿妈拒绝被治愈,似乎生病使她空洞的生活添了一大内容。

    又到了竹躺椅出没的季节。中午前顶静,等于别家的午夜。霜降送了孩子,洗好晾毕衣服,就有一会儿消闲看看书。程司令一般早上不叫她,早上他要读报、剪报(凡是他认为重要的文章他都剪下贴到一册巨大的簿子里,所以报纸经了他的手剩不下什么整块文章供其他人读了)。他也在早上乘车出门,都说他去办公,却不知还有什么公需要他衣冠楚楚、身后跟着小跑的警卫员去办。

    霜降见东旗的大猫在盘一只毛线球,赶紧吓走它。毛线已在花坛上缠成网,费大劲才解开。顺毛线走,霜降看见了线那端的孩儿妈。她的竹躺椅搁在樱桃树下的阴凉中。樱桃摘过了,叶子硕大起来,绿得油腻。树中有风,绿色漫了孩儿妈一身一脸。

    霜降见她两手把着毛衣针,并没有一丝动作。毛衣织出有一尺了,她停下似乎忘了她在织给谁,她有众多的儿女,谁更需要它?据说孩儿妈向来对疼爱孩子是极谨慎的。自从程司令向那秘书开了枪,她从不敢让自己对任何一个孩子有偏倚,那偏倚会马上引起程司令的怀疑。发现四星喝的是牛奶,而其他孩子则喝豆浆,他找来孩儿妈问:“他凭什么特别?”

    她答:“他比其他孩子弱。”

    他问:“他为什么比其他孩子弱?一圈的崽子,吃一样的食,偏偏他弱?”

    她见他目光越来越暗,忙说:“他生下来就弱!先天弱,后天也弱。”

    他慢慢点头:“噢,就那么不像我。小尖下颏儿,眼老泪汪汪,从小就一副勾引别人老婆的相!”

    她忽然明白他指什么。“天打五雷轰——他不像你像谁?!”她哭着赌咒。

    “我哪里知道他像谁?”他冷笑,“你要不知道谁会知道?你不知道你干啥偏袒他,让他吃偏食?”

    从此孩儿妈明白她对哪个小孩个别的疼爱就是给哪个孩子招灾祸。她必须对所有孩子都保持一副温乎乎的表情,吃饭时不督促任何孩子多吃,随他们偏食刁嘴。对谁的功课都不问津。好的不能赏,被她赏了很可能要遭父亲的罚;坏的亦罚不得,父亲会赏他,然后他或许会仗了势坏下去。两个孩子打架,她从不拉,一拉必明白其中谁得道谁失道,万一露出褒贬,她和孩子们又不得安生一阵。连编织毛衣也不能过早露出意向。孩子问:“妈你给谁织啊?”她若答给谁,准就得让父亲横看竖看,谁也经不住那样看,看久了总看出蹊跷、疑惑,甚至恶感。她总说:“瞎织织,看谁穿了合适吧。”她随后会叫所有人来试毛衣,最后总有人合适它。实际她就是比着他尺码织的,但尺码永远只能在她心里。

    孩儿妈没意识到立在近处的霜降。也许她在回避意识。霜降想,她现在心里有谁的尺码呢?川南的?川南终于向人宣布,她要和最后这个男朋友结婚了。她领男朋友回来,头一个问淮海:“你看他像谁?”

    淮海说:“我看他挺像个男的!”

    川南半天才反应过来,当着牌桌上所有人说:“上床比比,看他比不比你像男的!”接着她说:“你得跟老婆搬出去,我得在你房里结婚——你外面有房,打着程司令名义诈到的四十平方米的房!……”

    淮海叼着烟摸着牌:“那是我的工作室!”

    “我饶了你不揭发你个臭流氓在里面搞什么鬼……”川南道。

    “哪儿有什么鬼?不就搞搞女人吗?外国的大导演谁不搞女人?”

    “大伙听见了吧?”川南转向众牌友,“你要敢不让房给我,我就告诉你老婆!”

    “我搞女人我老婆才高兴,不然她怎么知道程淮海女人一大堆,老婆只讨她一个?搞女人越多,我老婆越得意:我是东宫娘娘!”

    当时川南碍着牌瘾没认真吵,不久,人见她抱了被子褥子进了淮海家。那天淮海不在,他老婆一人堵门。

    “你还不让开,等我拿张纸给你捏一边去!”川南说。

    淮海老婆绵性子,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是你就不结婚了。老都老了,锈都锈住了!”

    等人叫了程司令来,两个女人已经在地上了。两人都凄号:“爸——爸!”

    东旗趿着鞋走到气得一蹿一蹿都讲不出话来的父亲身边,说:“爸,让两只母猫咬去吧,她们咬完晚上接着打牌,您老这儿又血压高又心律不齐,何苦?”

    地下的两个仍哭着叫“爸!”程司令甩开东旗挽扶他的胳膊:“我不是你们爸!你们不用叫我爸!我怎么养出你们这些儿女!……”他打跌地走开,一边唤,“我的洪湖哟!”洪湖是他出国的大儿子。程司令也唤过大江、东旗,甚至四星,只要他们不在他身边。谁离他远谁就在他心目中变得完美,准就会在这种时候被他唤着、想念着,与他身边这些不肖的作对比。

    程司令指着孩儿妈说:“看看你生的这些东西!”

    孩儿妈听到这话竟有几分得意:“现在你认出他们是你的种了吧?耍横动粗时他们个个都是你!没有你,我哪儿有本事生出这种东西!”

    最后的协议是东旗让出她与川南合住的卧室,她住学校去,父亲每月给她一笔钱作补偿。东旗是头一个搬出程家院的儿女,除却嫁出去和调到外地的那些。

    孩儿妈也许是不忍东旗分出去住,这件毛衣是织给这小女儿的。据说孩儿妈曾经把东旗打扮得很怪:齐眉刘海儿的童花头,毛线小外套下一件小旗袍。东旗发现母亲通过她再现她自己的童年,而那个幸运童年注定连着不幸的青年、中年和晚年,她愤怒了。她从此要按自己的喜好买衣服,留头发,竭力避免去重复母亲。她与那美国男朋友决定要私奔那天,她戴了条淡灰的长围脖。私奔失败,她无意中发现母亲房间的墙上有张照片,上面一个围长围脖的少女跟她一模一样,那是年轻时的母亲。东旗对人说过她恨母亲,为什么她却没说。也许因为母亲用女儿复制自己时制出许多个一模一样的失败,包括失败的私奔:她们都没有从同一个男人的控制下逃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苦情伊人 江湖尘事 诸天货殖修仙 总裁的私有宝贝 婚然心动:墨少,心尖宠 跟我去流浪 从签到开始天下无敌 圣血殿 神话三国 百家争鸣:这个钜子有点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