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寤生手里的长剑滴着血,拿剑的那只手却出奇地稳,背后是一排沉默的兵士。
他看向面前的女人,姜晏化了盛妆,穿了华服,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只是,无论怎样盛妆打扮,精心描摹,脸上的疲倦和苍白总是盖不住。
他很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母亲了,记忆中她总是很美很美,同时没有一丝人情味。
“杀了?”姜晏冷冷问道,疏离冷漠,一如既往,永远只关系她挚爱的小儿子。
郑寤生没有回答她,反问:“澈儿呢?”
“很巧,我也把她杀了。”
似乎是很享受郑寤生眼底那一瞬间情绪的变化,姜晏眯起眼睛,脸上不经意带了点笑意。
“听说她死了,很痛苦是不是?这不过是我这么多年来,遭受的所有苦痛中,不足为道的万分之一。”
“如果她死了,我就下去陪她,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下面。”郑寤生闭了闭眼,用力握紧长剑,“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带走你身边所有你在乎的人,让你永远遭受失去挚爱的锥心之痛,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你将永远承受这种痛苦,直到漫长生命的尽头。”
姜晏冷笑一声:“我相信,在那之前,你会先背上弑母的罪名的。”
“那又如何?连亲生母亲都不在乎,难道我会在意一个名声吗?”
“不愧是我生的儿子,冷血无情,如出一辙。”姜晏此生对长子的唯一一句赞美,便是这句话。
“不敢,寤生自出生到现在,只知有父,不知有母。”
姜晏站起身来,走到钟楼的边缘,站定,冷风吹动她华丽的衣袍,猎猎作响。
郑寤生走到她身边,问:“你是打算自己跳下去,还是我帮你一把?”
姜晏笑了:“事到如今,就不劳烦国君动手了。”
她张开双臂,身体向前倾倒下去。
远远地,一个声音划破长空:“寤生!”仿佛撕裂了厚厚的云层。
那仿佛,是郑寤生此生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
闪电般地,他伸出手,抓住了往下跳的人,两人的身体一起往阁楼下掉。
“王上!”后面的侍卫们惊呆了,一齐动身,冲上前去,拉住了郑寤生的袍带和一只胳膊,郑寤生的另一只手拉着姜晏,两人的身体挂在阁楼墙上。
好险!差一点就真的掉下去了。
郑寤生喉咙里呼出一口后怕的冷气,说:“把我们拉上去!”
听姜晏说殷澈死了,他恨不能真的立时就跟她一起去了,其实姜晏不过随口一说,他既然没有看到殷澈的尸体,怎么能断定她就真的死了呢?
姜晏不过是在激他,想让他感受到刻骨铭心之痛。
或许,也想激他杀了自己吧,如此一来,他就真的成了唯天下人所不齿的,弑母的千古罪人。
侍卫们七手八脚把挂着的两人拉上来,郑寤生兀自扶着栏杆喘气,偏偏姜晏还是一副无甚表情、淡定不已的模样。
眼底里流露出的死寂却是偏不了人的。
“把她,关进延华殿,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探望!”
“是。”
侍卫们押着姜晏走了,殷澈终于赶到阁楼上。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御起轻功,几个起落就到了,可是现在她的身体虚弱得厉害,不得不慢慢爬楼梯,是以耽搁下来。
在下方看见太后跳楼,她真是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太后死了,寤生会怎样?
不管怎么,只会坏,不会好。
太后一定不能死!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叫了郑寤生一下,结果,两人都奔着下面去了。
还好郑寤生是有武学底子的,一手抓住了姜晏,另一只手抓住了钟楼上的栏杆,这才从鬼门关捡回两条性命,随后,侍卫们就冲过来,将两人拉上来了。
郑寤生一身血腥气,刚刚死里逃生,不管不顾后怕地抱住殷澈:“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殷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的,还活着呢,我们都活着。”
殷澈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密室里关了许久,蓬头垢面,衣服都脏得厉害,郑寤生也不嫌弃,只管紧紧抱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妨就这样吧,管他什么天下,什么王权,统统不要了,他只要和澈儿平平安地终老就好。
“没事的,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