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寤生一把展开丝帛,确实是殷澈的笔记。
简单几句,不过是说明自己想念师父,想回去见一见而已,让他不要担心,同时不要迁怒椒明殿的人,她是悄悄走的,谁也没告诉。
回去见一见师父,用得着把丽娘也一道带走?
当面告别也不肯,留了封信就走了?
也没说几时回来,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郑寤生一时气急,想骂人。
顿时连国君风范也顾不得了,亲自去点了一队侍卫,出了宫。
“往哪个方向去了?”郑寤生沉着脸上马。
“好像是往北边走了。”西城门的士卒抖着声音说。
还没坐稳,郑寤生便一拉缰绳冲了出去,其余人等赶紧跟上。
往北走了一夜,起先还有马蹄印记可循,后来深入茫茫山野,半分痕迹也瞧不见。山风刮得紧,人马劳顿不堪,却是一夜无果。
“接着找。”郑寤生沉声下令,神色阴郁,仿佛欲来的满城风雨。
属下人不敢违背,只好继续往前。
又走了一段路,一个侍卫近前来报说:“王上,再走就出郑国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澈儿会不会已经出了郑国?
犹疑不定之时,背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和人说话的声音:“王上!”
得知国君半夜带人出宫,下落不明,担忧国君安慰,原繁赶紧带了队士兵追上来。仔细一看,清一色士兵服饰中还有旁的人,原来是祭仲。
“王上。”祭仲勒马,在郑寤生身边气喘吁吁停下。
今天一早,祭仲来上朝,听闻王上出宫了,来之前遇见采雪,从她空中听说了殷澈出走的事情,便知大事不妙,赶紧和原繁一起找了过来。
奔波一夜,郑寤生形容狼狈,眼窝深陷,双眸布满红血丝。
祭仲劝他:“王上,殷大人既然说只是回去看看师父,想必定然会回来的。”
“你知道什么?!”郑寤生冷冷道。
“王上,您得为了郑国的黎明百姓着想,为了郑国的祖宗祠庙、千秋万代着想,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离不开您啊!”原繁跳下马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恳切劝道。
拿百姓和郑国的前程来劝说,他没法回绝。
不甘地抬头望望前方灰蒙蒙的地平线,一口血气翻涌上来,郑寤生脸色几经变幻,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王上!王上!”众人赶紧七手八脚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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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时,郑寤生发现自己躺在寝殿里,耳边似乎有低低的谈话声。
“……王上一时气急攻心,这才吐了血,用些凝神静气的药,好好静养即可。”
“有劳太医。”
“应该的,不劳谢。”
“祭仲。”郑寤生嘶哑着嗓子,挣扎着起身,将殿外的人唤进来。
“王上。”推门声响起,祭仲跪在他身侧。
“你都知道些什么?”
祭仲明白眼前人所问,殷澈不辞而别,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王上,殷大人早生离去之意,不过是一直拖着罢了。您还记得自己的志向和抱负吗?还记得郑国万千黎明百姓吗?”
“少拿黎明百姓来压孤,我问你,她从什么时候想走的?”
“这话,王上去问她的宫人比较合适,臣与殷大人虽为故友,却不清楚她从何时开始谋划的。”
郑寤生重重躺回塌上,是了,应该问她身边的人才是,自己真是气糊涂了,逮着个人就开问了。
明明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为什么还是让她走了?
想到这里,郑寤生心中不禁一愣,随即升起惊愕和悚然,他对她,真的了如指掌吗?
那为什么连她想走都不知道呢?
椒明殿中,郑寤生阴沉着表情坐在上头,以采雪为首,宫婢们跪了一地。
“她是什么时候想走的?”
“大概……大概是四个月前,姑娘跟婢子说起过离开郑宫的话,还问婢子想不想和她一起走,婢子没有回答姑娘的话……”
四个月前,讨伐卫国之前。
郑寤生挥挥手,让跪着的宫女们都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不知不觉起身,走到她的书案前。
原来她这么早就想走了?
她要走,凭她的身手,谁拦得住?何况还是侍卫长的身份,谁敢拦?
可她为什么想走呢?
说好的陪孤君临天下,到头来,却是比谁都先毁弃了承诺!
郑寤生思绪纷乱,一时激动,又要咳出血来。
书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层一层的竹简裹好码放在一处。
他咳嗽着,不小心打翻了竹简,竹简下压着的东西露出来,落地的脆响在屋子里响起,越发显得房间孤寂冷清。
郑寤生弯下腰,颤抖着手拾起来,那是一枚翠绿的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