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帝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心碎。

    他只知道自己第二任皇后的葬礼上，自己比第一任皇后死时，多了那么一点、许多点的悲伤。

    但他目睹的死亡太多了，历经的大大小小的伤心也太多了，一开始，他仍固执地认为，他虽心爱自己的东里皇后，但悲伤总会化去。父不祭子，夫不祭妻，若是让人知道他心有所悲，以至茶饭不思，恐怕臣子都要上谏。

    因此他好似与平常无异，林太后来劝他，他还反而开慰林太后。

    九月十三，原应是热热闹闹的千秋节，却变成了冥寿。

    成武帝花了许多心思，动举国之力，本想让他的皇后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千秋节，他甚至已经想象得出皇后欢喜的模样，自己因她欢喜而欢喜的模样。

    后宫理应花团紧簇，却变成了一片白幡。理应敲锣打鼓唱大戏，却变成和尚道士的法事。理应个个满面笑容，却变成个个哀伤满面。

    那一日，成武帝并没有去参与冥寿。

    他仍坐在清政堂内，处理政事。只是手握朱笔，半晌回神，未动一字，雪白纸面只落得一团朱红。

    就似皇后脸上的花儿。

    成武帝开始一遍遍回想，他的皇后脸上的花儿慢慢消失，伊人香消玉陨。

    心口也开始熟悉的钝痛，似有人拿着石锤捶打他的心，一回比一回更重。

    他听见外头哀乐声声，忽而记起他让乐坊改的谱子。那合奏谱子原以改好，只是高奇正怕主子触景伤情，压着迟迟未曾上报。

    成武帝想斥责他两句，却又不知骂他什么。

    他只让他将谱子呈上来，并且带着谱子，去了听雪阁。一路挂白，刺目之极。

    成武帝在听雪阁上，将自己的谱子吹了一遍，这回曲子阴阳相济，既大气又婉转，他相信他的皇后定然喜爱。于是他又再吹一遍，笛声飘扬，与空中隐隐的哀乐相隔，竟成了祭乐。

    他明知不妥，却无法停下。

    他吹着笛，心头的哀伤如汹涌的洪水，满溢而出，化作清泪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