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那时还只是两个少年斗气，勉强能说得上“少年意气”，那么廖栋的死就彻底成为了二人决裂的导火索。

    廖栋为国捐躯，只留下廖悭一棵独苗，满朝文武都把廖悭当成易碎的瓷瓶，生怕廖悭磕了碰了，连累他们被天下百姓骂“不曾善待烈士遗孤”，以致廖悭每每上奏要北御鞑靼，折子都被打回来。

    不能向鞑靼出气的廖悭便将满腹的丧父之痛都倾注在拥有鞑靼血脉的池寒渌身上。宁磬初初还能劝上两句，但自从得知宁磬可以随父北上御敌的那一刻起，廖悭就把宁磬也厌上了。宁磬无法，只能尽量不碍廖悭的眼，这些年里，他和廖悭的关系也生疏了。

    这一刻，宁磬似乎又感受到了当初头疼的感觉：“都这时候了，他还放不开？”

    突然，宁磬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半晌，还是问道：“廖悭想不开，你呢？你是不是也不想见到廖悭？”

    池寒渌刚想开口，宁磬抢先道：“我要听真话。上党王殿下，总不会事到如今，我连王爷的一句真话都得不到了吧？”

    池寒渌：“……”

    池寒渌无法，只能说出心底的想法：“是，我也不想见到廖悭。我一见到廖悭，就会想起我有一半鞑靼的血脉。”

    他是大齐人，先是大齐的皇子，后是大齐的上党王。他受大齐百姓供养，自然该为大齐百姓抛头颅洒热血。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使命。

    但他的身上也留着鞑靼的血。

    他的母妃死的时候，他就在身侧。所有人都以为他那时年纪小什么都记不住，但他什么都记得。他至今都忘不了他的母妃是怎么死的——赫兰珠是为了两国的和平死的。

    赫兰珠是鞑靼上任王的掌上明珠，和亲成为盛元帝的贵妃。后来鞑靼的先可汗去世，鞑靼没有子承父业的传统，大汗都是由部族里最强壮的勇士担任，乌骨突就这样成为了鞑靼的大汗，撕毁先可汗和大齐立下的条约，挥师南下。

    那时候大齐和鞑靼交战，乌骨突派了密使前往洛阳，要赫兰珠为鞑靼提供军报，并要求赫兰珠提供先可汗的私印，助乌骨突说服周边部落，一起共征大齐。

    结果密使被捉，面对前朝后宫的逼迫，盛元帝不得不暂时将赫兰珠禁足。盛元帝无心怪罪赫兰珠，但赫兰珠心知她活着就是大齐子民心底的刺，只会让大齐子民更加痛恨鞑靼，于是她留下血书，悬梁自尽。

    赫兰珠留下的血书池寒渌看过，通篇都是对鞑靼背信弃义的痛斥与希望鞑靼退兵的请求，但因为言语有过激之处故而不能广而告之，只能背着不清不白的名声死去。

    赫兰珠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两国交好、万世和平，池寒渌身为赫兰珠的儿子，亲自对上自己母妃的族人、双手染上自己母妃的族人的鲜血，他又岂能不心痛？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是齐人，他身肩大齐万千子民的欢笑与血泪，他不能退。

    可一但见到廖悭，见到廖悭眼底的愤恨，他就会瞬间想起，他的身上，留着一半的鞑靼的血脉——他在向母妃的族人挥刀。

    这是他心底不愿做的事，却是他不得不做的事。路有饿殍，遍野哀鸿，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他没有两全法，只能硬逼着自己二选其一。

    宁磬垂下了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时无言。

    这声叹息随着清风飘远，直到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