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庄学馆是个单独的院落,里面坐北朝南一座大房子,大房子又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两个房间。当做学堂的那一间放了高矮、大小不同的八套桌凳,进门处是先生简陋的长条桌,桌上放了一条油光水滑的戒尺。
八个人已经全部到齐,趁韩先生还没进来,学童们叽叽喳喳的交流起来,木生也就听了两耳朵。
这韩庄学馆总共八个学童,都是十里八乡慕名而来的庄户人家孩子,其中三个已经跟韩先生读了四五年,今年二月就要参加县试,谭球和另外两个人在各自村里已经学了三年,跟韩先生再学个一两年,也能参加县试;只有木生和另外一个叫栗辉的学了一年。
虽然读书年头不一样,但是大家基本年纪相仿,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只不过因为家境等原因开蒙时间有差异。
见别人已经跑在半道上,自己还站在起点,木生顿时有了危机感,爷爷又把多学了两年的谭球当做他的目标,这是必须加速赶超的节奏啊。
门口人影一闪,韩先生来了,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木生前世今生都没进过学馆,赶紧学其他人坐直身体,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先生。
韩先生也不讲什么客套话,上来就一板一眼的讲了个把时辰的学堂纪律,比如到学馆之后先对孔夫子像拜三拜;辰时入学,未时散学,中间不设休息时间;晨间背诵一个时辰,剩下时间授课或练笔;依据农忙时节放假,平日不得无故不到;学堂之上不许喧哗打闹等等。
讲完之后,放其他人温习去岁所学,却单独把木生叫进了隔壁的小房间。
这房间很小,桌子却很大,最显眼的就是桌角放着一摞书,厚度好比十几本《唐诗三百首》摞在一起。
韩先生开门见山:“知不知道考秀才要背会多少书?”
木生老实摇头,他对这个毫无概念,对秀才唯一的认知来自电视剧,做乞丐的时候,偶尔在商场门口逗留,恰好看见里面一个跟他一样面目潦倒的人被称“穷秀才”,活成这副样子,背个《三字经》、《百家姓》什么的,三五本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韩先生笑了,笑里似乎带着几分骄傲,用手拍拍桌子上的书,沉声道:“把这些背会,你就能考秀才了,像我一样。”
木生盯着那摞书,暗暗数了一下,差不多十五本,心里有数之后就淡然的回了一句:“好的,先生。”
韩先生心中一凛:没被吓住?这不正常啊,他开学馆许多年,每次他把这摞书指给新入学馆的学童看,就没有一个不缩头缩脑,声音发颤的。
罢了,他只是脑子钝,一时不能转弯吧,把这些都给他瞧瞧就懂了。
他拿起那摞书,一本本如数家珍,虽然木生还不认识那些字,韩先生却极有耐心的给他观摩了一遍。
这是《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百家姓》,你去年应该已经学会了吧?《弟子规》跟《朱子小学》也见过吧?
这是《论语》、《大学》,今年你就好好学这两本书,《孝经》、《增广贤文》也要时常诵读才是。
这是《中庸》和《孟子》,加上前面那两本,称作四书,若两三年能领会个七八就算天分极高了。
学完前面的四书,再学《诗经》、《尚书》、《周易》、《礼记》、《春秋》,简称作五经,四书五经是考试的重头戏,必须背诵到滚瓜烂熟。
学完这十几本书,就可以考秀才试试了。不过,秀才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去考,咱们大周朝,考秀才叫院试,院试之前还有两次考试,就是县试和府试,这两个都考过了,才算是真正的童生。要是遇见天赋异禀,态度认真,学习刻苦的,三级考试都能得取得案首的话,就是小三元了,不过这种人百年难遇,反正咱们大周朝还没有。
韩先生手握戒尺,讲得津津有味,在他跟前垂手而立的木生却听得懵懵懂懂。他只有背诵《三字经》和《唐诗三百首》的遥远经验,并不知道把这些七七八八的书塞进脑子里需要费多大功夫,也搞不懂先生说这些考试到底有多大难度,只模模糊糊意识到:书是很多的,考试是不容易的。
不过,如今有吃有喝有住,背点书算啥难事儿?又没人拿大棒子敲你。
想及此,木生脸上表情更加放松,韩先生说什么,他都一概的诚恳点头。
韩先生见这孩子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只当他听明白了,更加意犹未尽,又站起身来背着手,悠闲的说:“既然你们入了学馆,就有走仕途的心,有此心就要立大志,不能把秀才当成努力目标,秀才上面还有举人、进士,想要入仕途,至少要通过乡试中举,不过咱们这镇上,二十多年还没出一个举人。”
又见木生呆愣愣的站着,觉得自己似乎说的有点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独角戏唱得有点久了。
“哦,我又说多了,一跟这些毛孩子说科举艰辛就刹不住闸。”韩先生这么一想,就有了些自降身价的不自在,趁木生发愣,捋着胡子干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