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这一本正经的话把木生逗笑了,“人各有志,麦生想早点成家也没错。花生,那你整天想点什么?”
“我跟你一样,你想着考进士,我想着怎么当个好木匠。”花生十一岁了,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说罢顺带丢给麦生一个鄙视的眼神。
麦生红了脸,恼羞成怒的要抓住花生打,花生一缩身子,泥鳅一样从他手底下溜了过去,麦生不依不饶,叫骂着追了过去。
正月十五一过完,木生又该回府学了。恰好栗辉要到泰平府送货,正好顺道送他。
路上,栗辉告诉木生:“沐喜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走完这趟货,我就不出远门了,专程在家陪着她。”
木生点头,“是,姐夫,这才是一家之主该有的样子,你要对她不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栗辉:一声姐夫又换来一顿毒打?
木生拎着东西来到学舍的时候,林雨润已经到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林雨润跑去别的学舍闲聊。木生原本打算等杨鹤来了,结伴去斋堂吃晚饭,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也没见到杨鹤的人影儿 ,木生只好一个人先去吃饭。
木生从斋堂回来的时候天已黑透,杨鹤依旧没来,木生也没有十分在意,心里想着或许明天一大早就来了。
可是接下来三天杨鹤并没出现,木生不免心内惴惴:这小子不会遇见什么事儿了吧?
果然,第四天中午,木生正在学舍里埋头抄书,黄灯来了,说是来取杨鹤的东西的。
木生这才知道,大年初一晚上杨鹤就不知所踪,至今没有回来。书信倒是留了一封,只说父子之情已消耗殆尽,养育之恩来世再报。另外专门交代黄灯,把《大学》带于谭木生,墙上那柄短剑也赠与他用。
黄灯红着眼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书递给木生,叹口气说:“少爷也是命苦,生下来就没了亲娘。小时候,我们夫人嫌弃少爷是小妾生的,从来没给过好脸色。后来她没能生出儿子来,又把少爷当贼一样防着,唯恐老爷把银钱什么的给了少爷。老爷偏偏除了记得按时给些银子,就只剩下不问青红皂白的骂人。我一个下人,想拉拢少爷和他们的关系,可惜人微言轻,没人肯听我的。如今少爷就这么走了,身上只有几两银子,连替换的棉袍子都没带,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在外面可怎么活啊……”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木生看着手里的书,想起那天在杨府门口,杨鹤一反常态的温和顺从,分别的时候跟他说“木生,以后要好好读书啊”,忽然间明白过来,他那时候应该已经起了离家的心,而自己当时只顾得愤愤不平,竟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深意。
“杨鹤能识文断字,出去给别人抄书、写字都能挣口饭吃,别担心,说不定过一段他就回来了。”木生不知道这是在安慰黄灯,还是安慰自己。
黄灯把杨鹤的东西装进袋子里,抽着鼻子跟木生说:“谭公子,要是我们少爷哪天回来找你了,你不管使什么法子,一定得把他留住,他不愿回家也不打紧,我跟他十年了,别的本事没有,好在手脚还算勤快,出苦力也能养活他。唉,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活……”
送走黄灯,木生坐在学舍里只觉心内冷风掠过,一书一剑摆在眼前,却不知如今它们的主人身在何处。
想到杨鹤虽然从小少人疼爱,但也从未受过皮肉之苦。如今这么两手空空的离了家,以何为生?像前世的自己那样蹲在路边要饭乞讨?还是躲在某个地方自生自灭?
木生不敢深想,一想太阳穴就突突地跳着疼。
晚饭时候,林雨润回来了,也不问木生为何摸黑坐在屋里,进来就快活地说:“听说了没?郑乔班到斋堂里当伙夫去了,还真是人生无常,前半辈子在斋堂里吃饭,后半辈子又成了在斋堂里做饭。亏得杨教授可怜他,没让他把这些年领的廪膳生补贴退回来,不然他一个老光棍,把他论斤卖了也还不起。”
“伙夫?”木生脑子里钝钝的,林雨润说了一长串,他只是听见个“伙夫”两字。
“对啊,伙夫,我刚还看见他了,正呆头呆脑的守着粥锅。”林雨润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把灯点亮了,灯一亮,随即发现杨鹤的东西不见了,“咦,这家伙来过?”
“他再不会来了。”木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嗓子都不受控制的发颤,“杨鹤不知去向,是黄灯把东西收走了。”
“不知去向?恐怕只是怄气出去逍遥一阵吧,江湖险恶,不通人情世故,他混口饭吃都难。我要是杨鹤,压根就不会来府学,他又不像咱们,生在穷苦人家,无权无势,他家里是出名的富户,直接捐个官毫不费力,何必在这儿过得苦行僧似的熬着。”林雨润满不在乎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