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情痴(第2页)
一切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又如同落雨的黑白默片,美人师父捂住心口缓缓往后倒去,暗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唇蜿蜒而下,他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咳咳,十年前,你自己下的毒也信不过么?”
任盈盈伸手扶住美人师父,红着眼睛瞪向任我行,“是你下的毒?!”她十年前穿成四岁的任盈盈,与任我行父女相处半年不到,便被东方不败掳下山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于这个人见过面,此刻一见面任我行就先要与东方不败寻仇,继而重伤了美人师父。十年来,美人师父于她,亦师亦父,真要比起来,比任我行这亲父却要亲近许多。理智上知道任我行素来是这样的人,情感上却不受控制得几乎要一掌打还过去!
任我行冷笑道:“当夜我亲耳听到他与东方不败做私底下交易,中毒也怨不得我——是他负我在先!”
任盈盈也冷笑道:“天下人都负了你!”
任我行叹道:“正是天下人都负了我。”他盯着任盈盈,眼中怨意深重,显然是在说:我的亲生女儿都负了我,还有什么人能不负我?!他这些年被囚黑牢之中,虽有任盈盈与之通信,到底性情大变;之前又见女儿一心护着东方不败,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这十年来,女儿已经只知东方叔叔,忘了还有老父了。此刻见她师父受伤,她也满面怨怒,不由心想:果然是‘不养的不亲’!她虽然还喊我一声‘爹爹’,心中却早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样想的时候,任我行却忘了正是这个因不养而不亲的女儿将他从黑牢中救了出来。他说到天下人都负了他,便觉得果然如此:昔日的教众竟是一个来救他的也没有;女儿也离心反目;救了他的丁坚又不解世事,自取了死路……只有,只有阿素,始终站在他身边——为他甘违师命,为他报仇助阵,为他……全天下,只有阿素一人,不曾负他!
任盈盈不再理会任我行,抓着美人师父的手臂急切道:“师父,你怎么样?你中的毒究竟是什么?”
这边凄风苦雨,那边任我行与阿素却就这样远远离开了……只看背影,却也似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一个心狠计毒,一个冷面冷心,只是偏偏彼此情有独钟,只要能在一起,世间一切便皆不入眼了。
这样一对人,便有万般可恨处,于情之一字,也让人可敬可叹。
***
美人师父倚在梅树上,嘴角的暗色血迹触目惊心,面色灰败,隐然已现死兆。他却笑得毫不在意,只望着任盈盈道:“莫哭莫急,这一生,谁能逃过去一个死字呢?你——你不要怨阿素,她又回古墓一十四年,定然变回了原来无悲无喜的性子。待她与你爹同归,过上两年,你再去寻她……她是会好好对你的……你日后还要多多小心任我行,他虽说与阿素回了古墓,不过几年,等阿素与他相处性子活了过来,他只怕还是要出来报仇的……到时候……咳咳,到时候,师父不能护着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任盈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如雨下,抽着鼻子扯着他的衣袖喊道:“我不要爹,我也不要娘,我只要师父你好好的!我只要师父你好好的!”
美人师父笑得咳嗽起来,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低声道:“真是孩子话……咳咳,你要嫁人,爹娘不在怎么好?没了我这个师父,还会有新的师父的……让曲非陪着你找寻找寻,要性子好的,不要像我这么严厉……”
任盈盈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我不要新师父!我不要新师父!”她在伤筋动骨的伤痛中突然愣了一下,继而像是抓到救命稻草那样抓着美人师父的手大声道:“你不是什么武功一练就会吗?!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中了一掌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你不是还跟着神医学医术吗?怎么会连自己也治不好!”
美人师父叹笑道:“医者不自医,况且那毒甚是厉害,我苦撑了十年,如今可再也撑不住了……”
原来任我行所下的这毒甚是阴毒,会慢慢损耗人的身体,三年之中令人筋骨酥软,五六年间便是白骨也不见了;若是中毒者催动内力,便会加速毒素发作——这也是为什么美人师父当初会在嵩山脚下受伤的原因。美人师父仗着内力高深,这才能苦撑了十年,今夜料知梅庄将有大事,便强行封毒赶来,如今被任我行一掌击中,却是催发了毒气……他只觉得四肢百骸中的力量都在迅速流走,渐渐地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脊背顺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地上。
美人师父侧头望着随之蹲下的任盈盈,微微笑着,低低道:“我的名字……你要……记得。”
一语毕,便再也不动了。
任盈盈半抱着他的肩膀,恸哭起来!
***
一直在十丈外遥看着事态发展的东方不败此刻走了上来,拍拍任盈盈的肩头,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盈盈哭到倒抽气,仰着脸望向东方不败道:“我知道师父心中爱着那个阿素,也是为着她才愿意做我的师父,这么多年来教导我……我总是想着,若不是因为阿素,师父根本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可是今夜……我看到他因为我的缘故,竟然对着阿素拔剑了……”她大哭起来,“他为着我,对爱了数十年的女子拔剑相对——不是因为他不爱她了,他到死还在为她说话——只是因为,师父才是这世上那个真正把我当女儿一样对待的人!他没了父母兄弟,便把这一世的亲情统统给了我!”
她搂紧了这茫茫世间的唯一亲人,任由尚未干涸的血染在她洁净的衣襟上。
东方不败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沉默地看着她痛哭,昔日横波目,今成泳泪泉——为了另一个人。
直到曲非的到来。
青年曲非站在任盈盈面前,他渐渐长开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红着眼圈轻声道:“你师父叮嘱我,若是他死了,就将他送回谷里去。”
任盈盈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神来,她竟然看到曲非背对东方不败对她微微眨了眨眼!
她没有看错!
任盈盈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难道……美人师父还有法子起死回生?!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能控制住面上的惊疑之色——因了这份惊疑,她并没怎么抵抗,就让曲非将美人师父的“尸体”带走了……
任盈盈擦擦眼泪站起身来,看到月光下身前重叠的两个人影,突然意识到东方不败还在看着——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她掐着自己的手心,泪水又滚了下来……
东方不败轻轻握住任盈盈的手,沉默片刻,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任盈盈轻轻吐了口气,望着远处出了会神,突然问道:“你也会像师父一样对我好么?”
东方不败握着任盈盈的手慢慢收紧,他凝视着任盈盈道:“我不是他。”
“我知道。”任盈盈也凝视着东方不败。
“所以,我不会让咱们落到那种地步。”东方不败眉宇舒展,一派疏朗大气。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一扬手激射入空。伴着尖锐的破空声,那信号弹在夜空中炸裂开来,迸射出明蓝色的火光,方圆百里之内的人都能看得清楚,那明蓝色的火光在夜空中摇曳片刻,便都化作点点银白色的流星坠落下来……烟火方落,却见梅庄四野突然无声无息地燃起了无数明晃晃的火把,就仿佛是从幽冥地狱中猛然蹿起的炼狱之火,烈烈地燃烧着直冲天际,直欲将黑夜烧成白昼!
“日月神教,无往不利!日月神教,无往不利!”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震四野,骇人心魄!
任盈盈哑然四望,继而怒视东方不败道:“你早有安排!”
东方不败叹了一声,摸了摸女孩额前的碎发,俯身深深望入女孩的双眸认真道:“盈盈,我是东方不败——就是我囚了任我行十年,是我早就知晓你要救他出来却不动色,也是我明明知道你师父可能是诈死却看着你恸哭一言不发。我从来不是好人,也不会变成好人,因为我是东方不败——我八岁杀人,十岁搏虎,十二岁入教,短短数年成了副教主,年过二十夺位成功——一个好人做不到这些!一个好人甚至在八岁那年就活不下来。”
任盈盈鼻头眼睛都是红的,她在火光中仰望着这个口口声声告诉他“东方不败是个坏人”的男子,心里又酸又涩,却到底还是柔软下去。
梅林外圈明亮的火光里,教众声传九天的呐喊声中,面色冷峻的男子将眼睛红肿的女孩抱在怀中,他的声音安稳有力,“盈盈,我是东方不败。可是你不要怕,不要怕我……因为你是……”他缓缓低下头来,在女孩额上落下一个长久炙热的吻,“……我东方不败所爱之人。”
这一句,沉郁有力,连鬼神都不敢怀疑此中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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