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省俭有方(1)(第2页)
如此盲从荒谬的神谕,将石头从头顶往身后扔去,不看一看它们都掉落在了什么地方。
大多数人,即便在这个相对自由的国家,仅仅因为无知和误导,要应对的是虚假的忧虑,没完没了的粗活,却采撷不到更美好的生命果实。他们的手指,由于操劳过度,极其粗笨,而且一个劲儿颤抖,实在没法摘果子了。说真的,劳动的人没得闲暇休息,使身体得以日渐复原。他无法保持最洒脱的人际关系,他的劳动到了市场上就不免贬值。他除了做一台机器之外,哪儿有空去干别的什么来着。他怎么会记得自己是无知呢——他正靠的是无知才成长起来——尽管他时不时让自己的知识派上用场。有时我们应该无偿地让他得到温饱,并用我们的补品去使他恢复健康,然后才好对他评头论足。我们天性中最优秀的品质,好似水果外皮的粉霜,只有精心加以呵护才保得住。可是,我们不管对待自己也好,还是对待别人也好,都缺失如此温情柔意。
我们全都知道,你们里头有些人挺穷,觉得求生很不易,有时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毫不怀疑,你们里头读过这本书的一些人,进餐后并不是都付得出钱来,或者说衣鞋快要穿烂,或者早已穿烂了也没钱添新的,即便如此,你们还忙里偷闲,阅读这几页文字,而这一点儿时间却是从你们的债主那儿偷来的。你们里头好多人,一望可知,过的是多么卑微、鬼鬼祟祟的日子,反正我阅历丰富,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老是身陷困厄,很想做一点儿事来还债,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泥坑,拉丁文叫作aes-alienum,即是指别人的铜钱,因为他们的铜币是用铜铸成的;你们生前,乃至于最后入土掩埋,使的都是别人的铜钱;你们老是说好还债,满口答应还债,明天就还,直到今天死了,债并没有偿还;你的竭力讨好求宠,获得惠顾,并且还使尽浑身解数,只图自己不吃官司坐大牢;你们撒谎,溜须拍马,选举投票,自愿被那套繁文缛节框住,要不然,你们自己大吹大擂,营造一种稀溜溜的慷慨大方的氛围,以便说服你们的邻居让你们给他们做鞋子、制帽子、做衣服、造马车,或者给他们代买食品杂货,反正为了防备日后生病而攒下点什么,没承望倒把自己累得病倒了。你们把一点儿钱塞到一只旧箱子里,或者在泥灰墙后头一只袜筒里藏过点什么,或者更加保险地塞进砖柜里,根本不管藏在哪里,也不管积攒多少。
有时候,我暗自纳闷,我们怎能如此轻率地——我几乎要说——致力于推行那种万恶不赦,但从国外引进的所谓“黑奴制”,有那么多精明而诡秘的奴隶主在奴役南方和北方的奴隶。南方监工良心固然坏,北方监工良心更坏,但是话又说回来,良心最最坏的还是你成为你自己的奴隶监工。胡扯什么人身上的神性!看一看大路上的车把式夜以继日地往市场赶,难道他心里还有什么神性在激动吗?他的最高职责是给驮马喂料添水!跟他的运货收益相比,他的命运算得了什么?他还不是在给一个炙手可热的乡绅赶车吗?他要什么神性来着?他要什么永世不朽?瞧他那副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德行,整天闹不清楚自己为何胆战心惊,哪来什么不朽和神性,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仅仅是以奴隶和囚犯自居,给自己干的活儿挣个好口碑罢了。与我们的个人见解相比,公众舆论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暴君。一个人如何看待自己,这决定了,或者换句话说,指明了他的命运。甚至在西印度群岛各省谈论空想的自我解放——还不是就有威尔伯福斯带来那种理念的结果吗?不妨再想一想,这块国土上的女士们,她们编织梳妆用的垫子,为世界末日做准备,对她们自己的命运却漠不关心!仿佛你尽管消磨大量时光,于永生纤毫无损似的。
人们在绝望中默默地过日子。所谓听天由命,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绝望。你从绝望之城走向绝望之乡,还得拿水貂和麝鼠的勇气来安慰自己。甚至在人类所谓的游戏和娱乐下头,都隐藏一种陈旧的却是下意识的绝望。两者里头根本没有玩儿的,因为只有工作之后才能玩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做绝望的事才是智慧的一种特征。
我们使用教理问答式的语言思考什么是人生的宗旨,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必需品和生活资料时,仿佛人们已经深思熟虑地选择了这种生活的共同方式,因为他们就是喜欢这种方式,而别的则一概不喜欢。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舍此以外,别无选择。不过,神志清醒的人都知道日出山河清。捐弃我们的偏见,从来不算为时太晚。任何一种思考方式或者行为方式,不管它有多么古老,如无确证都是不可信的。今天人人附和或者予以默认的真理,明天却有可能成为谬论,而这种谬论只不过是缥缈的烟雾,有人却坚信,那是雨云,会把甘霖洒向他们的农田。老人说你不能做的事,你不妨试一试,却发现是你自己能做的。老人有老办法,新人有新招数。古人也许不知道添上燃料,火苗儿就灭不了;新人会在火车锅炉底下放上一点干柴,就像鸟儿似的绕着地球飞转,正如老话所说:气死老头子。其实,老年人未必都能胜任年轻人的导师,因为老年人一生中获益也不见得比失去的更多。人们几乎可以质疑,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从生活中又能感悟出多少具有绝对价值的东西呢。说实话,老年人没有什么至关紧要的忠告给年轻人的,他们自己的经验如此不够完美,他们一生中又遭到如此惨败,他们必须承认那都是归咎于自己;也许他们还有一些有悖于那种经验的信心,可惜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我在这个星球上已生活过三十多年,还没有听到我的长辈说过一句话,可谓有价值的乃至于热忱的忠告。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也许他们对我说不出什么深中肯綮的话。这就是生活,一个在很大程度上我还没有尝试过的实验;他们倒是尝试过了,但对我丝毫无益。如果说我有什么自以为有价值的经验,我一定会想,这可是我的贤师们都还没有说过呢。
有一个农夫对我说:“你不能光吃蔬菜过活,因为蔬菜对骨头毫无营养可言。”于是,他虔诚地奉献一部分时间,给自己的骨骼系统提供滋养;他一边说,一边跟在耕牛后头,而他的那头耕牛就靠蔬菜长成的骨头,正不顾一切障碍,使劲儿拖着它和它的耕犁往前赶。有些东西在某些人圈子里,确实是生命的必需品,但换了一个圈子,却仅仅成了奢侈品,要是再换一个圈子,则完全成了未知之物。
整个人类生活领域,不论山巅还是峡谷,在有些人看来,已被前人涉足过,对所有问题也都关注过。按照伊夫林的说法:“聪明的所罗门曾经下令,规定树与树之间应有的距离;罗马地方官也曾规定过,你可以多少次到邻居的地头上,去拾落下来的橡实而不算非法侵入,多少份橡实应归邻居所有。”希波克拉底甚至给我们留下了如何剪指甲的方法,就是说我们的指甲应剪得不可过长,也不可过短,与手指头并齐。有人认为如此枯燥与无聊会将生活的多样化和欢乐消耗殆尽,这种看法毫无疑问如同亚当一样古老。然而,人的各种能量从来还没有被估量过;我们也不应该根据任何先例来判断人的能量,尝试过的事委实太少了。不管你迄至今日经受过多大失败,“别难过,我的孩子,有谁会指派你去做你未竟之事呢?”
我们可以通过成千种简单的测试,来考验我们的生命:比方说,这是同一个太阳,它使我种的豆子成熟,同时也照亮了就像我们地球一样的整个太阳系。这点我只要记住了,就可以少犯一些错误。但我在锄豆子地时却没有这样的想法。星星是好多神奇的三角形的光顶!宇宙间形形色色的宿或宫中,有多少相距很远的不同物种,却会在同一个时刻思考着同一个事物!如同我们的各种体制一样,大自然和人生也是形形色色的。有谁能说清楚别人的一生会有什么样的前景吗?我们在一瞬间彼此两眼相望,难道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奇迹吗?我们应该在一个钟头里经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代;是的,经历所有时代中所有的世界。历史、诗歌、神话——我可不知道阅读别人的经验,还会有什么能像阅读历史、诗歌、神话那样令人惊讶而又增长见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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