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的住地;我的生活探索(1)(第2页)
过去,除了一条小船,我拥有独一无二的房子只是一顶帐篷,夏日出游时我偶尔还使用过,如今已经卷好,仍然放在我的阁楼上;但是那条小船几经转手,早已沉没在时间的溪流里了。今日里有了这个颇具质感的栖身之处,我定居在人世间也算有了很大的改善。这小屋虽说有点儿单薄,却有一种赛过晶体的氛围环绕着我,而且还跟我这个营造师息息相通。它还使人联想到有点儿像一幅素描轮廓图。我不必到门外去呼吸新鲜空气,因为屋子里的空气依然新鲜如故。我坐在门后与置身门外都差不离,即使在阴雨天也一样。哈利梵萨说:“居无鸟,犹如食无味。”诚然,我的住所并非如此这般,因为我发现自己突然与鸟儿们比邻而居;这可不是捉来一只鸟儿,把它幽禁起来,而是我让自己关在屋子里与鸟儿做伴。我跟它们最最接近的,不仅有常在花园和果园里飞来飞去的鸟儿,而且还有更加富有野趣、更加扣人心弦的林中鸣禽——比方说,画眉、鸫鸟、红茑、田雀、三声夜莺,以及许多别的鸣禽,它们从来没有过,就算有过,也极其难得向村民们吟唱过什么小夜曲。
我住在一个小湖边上,离康科德村以南约莫一英里半,地势比它稍高些,位于它和林肯之间那一大片树林子里,往南再走两英里,乃是我们唯一的遐迩闻名的胜地——康科德战场;不过,我这儿的位置在树林子里来说比较低,半英里开外的湖岸,如同别的地方一样,都被树木所掩盖,却成了我看得到的最遥远的地平线。在头一个星期里,不管什么时候,我凝望小湖,在印象中都觉得它是一个山中之湖,高踞在山的一侧,它的湖底远远地高于别的湖泊。太阳冉冉升起时,我依稀看见它正在蒙蒙夜雾中卸装,湖面上这里那里渐渐地看得见微波粼粼或者晶莹如镜的景象。这时,雾气像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四处旁逸,消失在树林子里,如同夜间秘密集会正在散场一样。雾水悬挂在树梢头,如同悬挂在山的两侧一样,到了比往日更晚的时分,仿佛还迟迟不肯消退似的。
八月里,和风细雨停歇时,小湖就成了我最珍贵的邻居,这时,空气和湖水平静极了,可是天上却乌云密布,下午才过了一半,俨然傍晚时分的寂静,画眉在四下里啼唱,隔岸隐约可闻。如此这般的小湖,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刻更平静了;小湖上空部分清朗的氛围很稀薄,被乌云所遮掩而黯然无光;水中却浮光闪闪,倒影绰绰,自成一片下界天国,更加值得珍视。从刚被砍掉树木的附近一个小山上,举目眺望小湖的南岸,端的是景色宜人;山与山之间有一处凹口,挺开阔,于是形成湖岸,两座小山坡向下倾斜,使人联想到仿佛有一条溪涧,穿过树木茂密的峡谷,朝那个方向倾泻而下,其实,那里并没有什么溪涧。就这么着,我是从邻近碧绿群山之间和之上,眺望地平线上呈现天蓝色的远方崇山峻岭。真的,踮起了脚尖,我能望得到西北角一些更蓝、更远的山脉上顶峰,那些纯蓝色恐怕都是浑然天成吧。此外,我还望得见村子里区区一隅。但是换个方向,即使还是这个视角,因为被四周树木所围住,我就什么也看不到。最好你住地附近有水,因为它有浮力,使地面浮了起来。哪怕是小小的一口水井,也有这么一点好处,当你俯瞰水井时,会发现地球并不是连绵的一大片,而是独立的岛屿。这一发现如同井水可以冷藏黄油一样重要。我从这个山巅举目眺望小湖对岸,萨得伯里草地在发大水期间,我分明看得出草地骤然升高了,也许是云蒸霞蔚的峡谷所呈现的海市蜃楼吧,犹如盆底一枚硬币,小湖那一边的大地看上去赛过薄薄的一层外壳,因为有一小片横穿而过的涧水而形成孤岛似的漂浮起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的住地原来就是干旱地区。
从我的门口抬眼望去,视野虽窄,但我一丁点儿都没有逼仄之感。我的想象的骏马仍有任意驰骋的天地。长满低矮的橡树丛的高地,从小湖对岸升起,一直逶迤到西部的原野和鞑靼人的大草原,给所有流浪人家提供了广阔的天地。“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自由地欣赏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的人更快活。”——达摩达拉就这样说过,当时他的牛羊需要更大的新牧场。
地点和时间都已变换,我住的地方离宇宙的那些区域更近了,离历史上最吸引我的那些时代也更近了。我住的地方跟天文学家夜间观测的许多区域一样遥远。我们习惯于想象:在天体的某个遥远而神圣的角落,仙后座五亮星后面,远离喧哗和烦恼,总有一些罕见的令人愉快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小屋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遁世之地,属于万古常新、没有玷污过的宇宙的一部分。如果说定居在这些地方,靠近昴星团或者毕星团,靠近牵牛星或者天鹰星,是颇有意思的话,那么,说真的,我住的这种地方,或者换句话说,如同那些星座一样,远离我早已抛在后面的浊世尘俗,有如一缕微光闪烁不定,照着我最近的邻居,仅仅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方才看得见。我住的地方就是宇宙万物中的一隅——
世上有过一个牧羊人,
他的思想就像高山那样。
他在山上的一群羊,
时时刻刻把他来喂养。
如果说牧羊人的羊群总是游荡在比他的思想还要高的牧场上,那么,我们对牧羊人的生活该会做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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