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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得如此匆忙,如此浪费生命呢?我们还不如在挨饿之前干脆饿死就得了。常言道,及时缝上一针,日后省缝九针,可是今天他们就缝了一千针,只是为了省缝明日的九针。至于这种做法,我们可得不到任何效果。我们得了圣·维特斯的狂舞病,不可能使我们的头脑保持清静。我要是在教区钟楼下拉了几下绳子,好像报火警似的,就是说,钟声还没有大响起来,在康科德郊外农家的任何一个人——尽管今儿个早上借口说过多少回他如何忙得不可开交——或者说,还有孩子、妇女,我敢说,管保撂下手头的活儿,循着钟声一溜小跑过来,说实话,他们跑来的主要目的,不是从大火中抢救财物,八成儿是来作壁上观,因为大火早已烧起来了,反正大家心里知道这火不是自己放的——为何不来看看大火是如何被扑灭,如果不用费什么劲的话,那就帮个忙救救火;是的,哪怕教区礼拜堂本身着了火,恐怕也会是如此这般的。一个人吃过午饭,刚睡过半个钟头午觉,醒来后抬头就问:“有什么消息没有?”仿佛别人都在给他站岗放哨似的。有的人吩咐道,每过半个钟头把他叫醒,毫无疑问,也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稍后,作为回报,他们把自己做的梦胡扯给别人听。睡了一夜醒来,新闻之须臾不可离,如同早餐一样。“请告诉我,这个地球上某某地方发生过的有关某某人的新闻,好吗?”——他一边喝咖啡,吃面包卷,一边看报纸,得知这天早上瓦奇托河上,有一个人的眼睛给挖掉了;可他从来不想一想,此时此刻,他就生活在世界这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洞里,自个儿的一只眼睛也早已瞎掉了。
就我来说,没有邮局,我觉得反正也能凑合着。我想,只有极少的重要信息需要邮局传递。说得更确切些,我一生中至多也只收到过一两次信是值得邮递的——这还是我多年前写过的话。通常,一便士邮资的制度,其目的是你正经八百地给一个人一个便士,就得到了他的想法,结果呢,你得到的往往是一个玩笑。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在报纸上读到过任何难以忘怀的新闻。如果说我们读到有一个人遭到拦劫了,或者说被谋杀了,或者说死于非命了,或者说一幢房子给火烧了,或者说一条船沉没了,或者说一艘轮船爆炸了,或者说一头母牛在西部铁路上给撞死了,或者说一只疯狗被杀掉了,或者说入冬后出现一群蝗虫——那我们就不用再读别的什么玩意儿了。其实,有一条新闻就够了。如果说你对原则早已了如指掌,你干吗还要去管多如牛毛的实例及其应用呢?在哲学家看来,所有被称之为新闻的,全是闲扯淡,编辑新闻和阅读新闻的都是一些喝茶闲聊天的老妇人。然而,不少人对这种闲扯淡却乐此不疲。前几天,我听说有那么多人蜂拥到一家报馆,想打听最新收到的国外消息,把报馆的好大几个玻璃窗都给挤碎了——那条消息,我倒是认真地琢磨过,脑筋活泛一点的人管保在十二个月前或者十二年以前就准确无误地写好了。比方说西班牙,只要你知道如何将堂·卡洛斯和公主,堂·彼得罗和塞维利亚和格拉纳达这些字眼儿不时地、恰如其分地写上去就得了——自从我读报以来,这些字眼儿也许有了一点儿变化——如果没有别的乐事可供报道时,不妨扯一扯斗牛吧,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新闻,把西班牙的现状或衰敝现象向我们做了出色的报道,如同报上这个标题底下那些最简洁明了的报道一模一样。至于英国呢,来自那个地方的最新要闻,几乎还是1649年的革命;如果你早已知道英国谷物每年平均产量的历史,那你再也用不着关心这类事了,除非你仅仅为赚大钱做投机生意。如果有人不看报就能下断语,那么,国外说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新鲜的事,即便是法国革命也不例外。
何谓新闻!要知道什么是万古长青的事情,那才是最重要的。“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在周末,昏昏欲睡的农夫们的休息日里——星期日正是含辛茹苦的一周的结尾,不是新的一周崭新壮观的开始——传教士偏偏向他们耳朵里灌输的不是冗长乏味的布道,而是一个劲儿发出惊雷般的吼声:“停——停住!干吗看上去很快,其实却慢得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