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种豆(1)(第2页)
离这儿不远,有一棵白桦树,树顶上有一只棕鸫——有人喜欢管它叫作红歌鸫——在歌唱,溜溜儿唱了一早上,很高兴跟你做伴,要是你的土地不在这儿,它就会飞到另一个农夫的地头上。你在下种时,它就会给你助兴,唱道:“点种,点种——盖土,盖土——往上拽,往上拽。”反正这儿种的不是玉米,就算有像它这样的敌人在一旁,也还是挺安全的。也许你会暗自纳闷,它这一连串绕口令,它这个业余的帕格尼尼在单弦或者二十根弦上演奏的曲子,跟你种豆子又有什么关系来着。可是,你宁愿听它唱下去,也不去滤掉灰烬或者灰泥。这是最便宜的一种顶级肥料,我完全信得过。
我用锄头在地头上翻出新土时,不知怎的把远古时代在这一片蓝天底下居住过却没有历史记载的民族所遗留的灰烬也给翻出来了,他们打仗和狩猎时用过的小型器具,都在方今盛世重见天日。它们和别的天然石块掺杂在一起,有些石块上留有印第安人用火烧过的痕迹,有些是烈日暴晒留下的,还有一些陶器和玻璃碎片,是近代的拓荒者带来的。我的锄头碰撞石块时会叮叮当当作响,这怪好听的响声在树林子和半空中回荡,有它跟我做伴,我的劳动即时产生了无法估量的收获。我锄的不再是豆子,而且锄豆子的也不是我;当时我不免为之动怜而又骄傲地记起来——如果说我还记得不错的话——我的朋友们都到城里听清唱剧去了。在那阳光灿烂的下午,夜莺在我头顶上空盘旋——有时,我的活儿会溜溜儿干上一天——它好像是在我的眼里的一粒沙子,或者说在天空的眼里的一粒沙子,它时不时哗的一声尖叫,向下俯冲,仿佛天空一下子被扯破了,最后被扯成了碎布一样,但苍穹却依然天衣无缝似的;只见满天空都是小精灵,它们在光秃秃的沙土地上,或者在山顶的岩石上产卵,却很少有人看见它们;它们优美、纤长,好像湖上皱起的涟漪,又像被风一吹,飘浮在空中的树叶子;大自然里有的是如此这般的亲缘吧。鹰是波浪的空中兄弟,它在波浪之上一边掠飞,一边察看,它那翩翻空中的翅膀,像在酬应着大海那原始的,还不会飞的翼尖。或者有时候,我看见一对鹞鹰在高空盘旋,一上一下交替翻飞,一近一远如影随形,仿佛它们是我自己的思想的化身。或者说我给一群野鸭子吸引住了,眼看着它们从这座树林子飞向另一座树林子,带着一点儿嗡嗡响的颤音,急冲冲地飞去;或者说,有时候,我的锄头从腐烂的树根底下挖出了一条花斑蝾螈,瞧它那样儿蔫不唧的、又古怪、又丑陋,颇有埃及和尼罗河的痕迹,却又跟我们是同一个时代的。我傍着锄头歇息时,这些天籁美景不管在地头上哪个地方,我都听得到、看得见,乃是乡间独特的无穷的乐趣的一部分。
赶上节庆日,城里礼炮齐鸣,传到树林子里如同打气枪似的,一些军乐声偶尔也会这么传过来。远在城外的豆子地里,在我听来,那大炮的响声仿佛马勃菌在爆裂;万一有军队出动,而我又一无所知,有时我整日恍然若失,感到地平线那儿在发痒,像得了病似的,仿佛马上会发疹子,要么是猩红热,要么是马蹄疮,直到后来和风吹过田野,吹到韦兰德公路,很快给我捎来了“民兵”的信息。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嗡嗡声,听上去好像谁家的蜜蜂在倾巢出动,邻居们依着维吉尔的办法,拿出家里头最响亮的器皿叮叮当当敲了起来,一个劲儿召唤它们回蜂房去。直到那叮当之声听不见了,嗡嗡声也随之消失,最宜人的和风也不会再捎来什么好消息,我才知道他们已把最后一只雄蜂安全地引回米德尔塞克斯蜂房,此时此刻他们就一门心思扑在蜂房里头满满当当的蜂蜜上了。
我感到骄傲,知道马萨诸塞州的自由和我们国家的自由已是安如磐石;于是,我回过来又去锄地时,怀着一种难以表述的自信,愉快地继续干我的活儿,泰然自若地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