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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丰茂,山外就是同样富饶的朝中要地墀前城。
裴真意带着沉蔻,很快就从博山中走了出来。骃马毛色在仲春日光下泛着亮,她垂眸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臂弯里轻若无物的沉蔻,看着她乌色发顶上柔柔的光泽,叹口气将目光落到了别处。
眼前渐渐浮现出了道路的痕迹,不再是方才来时的野地无路。裴真意看了眼远处奔腾而过的高华马车,心下也知道这是离城镇越发近了。
于是她最终还是摇醒了沉蔻,递给她一幅轻纱,自己则戴上了一顶浅青色的幕离。
那幕离有些宽阔,缀着的纱也宽而长,甫一戴上就几乎遮挡住了马背上裴真意的全身。沉蔻坐在她前边,也就好玩儿似的掀开了那纱幕,将半个身子没了进去。
她拿着面纱,微微侧身朝裴真意递了个媚眼,声音飘飘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戴在脸上。”裴真意看也不看她的样子,只言简意赅地回答:“要进城了,你模样收敛些。”
“唔。”沉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倒是很聪明地立刻就将面纱戴在了脸上。
那面纱厚度足够,戴上就掩去了沉蔻半张妖冶的脸,但无奈一双绝好的眼眸还露在外面,让人即便是仅仅看去了那双眼,也难免魂散神飞。
“……”裴真意看了眼沉蔻带着面纱的样子,一时竟觉得她这半遮半掩的模样竟比方才还要勾人,只好拉住了缰绳,将自己头上的幕离摘了下来。
“你我换换。”裴真意将幕离递到沉蔻手里,又从她耳边取下面纱。
天色正好,风光无限,沉蔻对裴真意的要求没有什么意见,接过幕离也就有样学样地戴在了头顶。
如此换着戴好后,马又走了起来。
眼下出了山林,天风再没有了草叶为碍,也就显得要比在林间时强劲了几分,吹得沉蔻周身的纱幕都飘摇了起来。
为了看路,裴真意伸手把沉蔻的身子往一边拨了拨,半晌后,又伸手按了按。
“怎么了呀。”沉蔻无端被拨来按去,终于也不满了起来:“裴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裴大人”这三个字咬得既飘又软,说出口的音调就像软风吹在人耳边。裴真意此前只听过一种人会用这种声音同人说话,但尽管眼前人的音调浑然天成,却要比那些人习用多年的调子还要妖冶。
裴真意不动了,她沉默须臾后木着脸回答:“你挡了我视线。”
她坐在沉蔻身后,被宽大的幕离轻纱遮去了大半张脸,眼前的路也有大半都看不真切,视线里几乎尽是摇曳轻柔的纱色。
“既然如此,便我来驾马就好。”沉蔻倒是并不多想,说着便牵起了握在裴真意手里的缰绳,身子坐直了起来,彻底挡住了裴真意的全部视线。
这哪儿能开玩笑?裴真意并不觉得一个连腿都站不直的人,会有那本事驾马。
眼前墀前城的城门也渐渐在光中明朗了起来,距离已经很近。想着,她干脆勒停了马,翻身从马背上下到了地面上。
“莫要乱动,我牵你便是。”裴真意说着,牵着马开始向城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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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人,都是要进要出的市民与马车。把关的兵卫正一个个查看着,速度虽不慢却也仍旧算不上快,一时也就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来。
裴真意甫一走进那长队里,就见到前面的马车忽然掉了个头,走出了原先的队伍,开始往她身边靠近。
“……”裴真意蹙着眉,目光很冷地看着。
那马车她先前在墀前城里见过,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纨绔车驾。
“百闻不如一见,久仰裴大人盛名!”
人未到,声先来。话音落下之后,裴真意才看见那马车帘被掀开,下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远远一看这松竹身形,晚辈就知道定非凡人,果不其然,裴大人的好姿容,就连这面纱也遮不住。”那女子不管不顾,下来就是一通吹捧:“天上地下哪里还能见到这种好容貌,当真让晚辈倾慕。如今裴大人亲临此地,真是令整个墀前都跟着焕光生辉。”
面对这样明显的吹捧,裴真意却像是并未曾听见一般一言不发,面纱下的脸毫无表情。
气氛静默了数秒,常人是该感到窘迫的,但那女子也并不恼怒,仍旧站在一旁,憧憬地看着裴真意。
朝中素来人人皆知,曾经的丹青大椽奚抱云有三个弟子,其中手笔比起当年奚抱云还要特立三分的,就是眼前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真意。
画工虽精妙,脾气却也古怪得出了名。
人人皆知裴真意自十余岁名扬朝中后云游九州、出入山间林中,寄心山水之余总能描摹出佳作无数。但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极其厌见外人。
据说这位裴大人,就连在拍卖画作时都并不亲自出面,只坐在高纱幕后,由着旁人按她写好的字样作解说。
旁人现提的问题若是要她当面解答,那便一概不应。画卖离手,即刻便离开,便是哪位达官贵人请留,也绝不多留一刻。
这样的脾气并算不得文人清高,也说不上是什么丹心傲骨,很明显就只是厌人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