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惜脚下一顿,不由抬首看他。
他亦认真道:“若惜姑娘,不瞒你说。这几年我虽然只教导太子,不关朝政,但是一直暗中留心。朝堂官员复杂,有很多制度也甚为陈腐冗余。譬如,这京师医馆行会,表面上打着悬壶济世的幌子,实则根本是借行善之名行敛财之实。往往敷衍了事中饱私囊。再者,近年来京师及临近几城药草供应皆被一家垄断,一到短缺时期,借机哄抬起价是平常事。到头来,苦的根本还是百姓!”
他说得义愤,素来温和的面容也难得严厉起来。若惜看着,却不知为何,一时竟移不开眼去。
“其实这些情况,我也曾试过向皇上进言。无奈现在朝廷内外多是四皇子的党羽,我虽是太子之傅,却并无实际官职。在朝堂之上言微人轻,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子继位……”他慷慨说到此处,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打住。
毕竟,皇上尚且在位。此言总有诅咒圣上之嫌。
若惜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发一言,起步向前走去。苏少泱正欲跟上,她却又停下,回过头。
“苏太傅。”她认真道,“我不懂朝堂之事。我只知道,尽全力医好每一个病人。”
苏少泱与她对视片刻,会意而笑。
“若惜姑娘,多谢你。”
她肃颜,主动许下第二个承诺:“今日之事,绝不会从我口中泄漏半句。”
苏少泱的笑容便如同三月旭日,让人如沐春风。
“我相信。”
她是他的救星。在他为太子的病一筹莫展时出现。虽然看似冷漠,无礼,不近人情,他却有那般强烈的感觉:她是可以信赖的。
从见到的第一眼起,便未曾犹豫怀疑过。
从太子府出来,婉拒了苏少泱相送的好意,若惜又去其他几户需要出诊的人家看了看,待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医馆。
“若惜!” 甫踏进门,便有一道身影扑面而来,伴随阵阵呛人花香。
若惜闪避不及,正被抱个满怀。
她下意识蹙眉。一旁的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放着嗓子叫道:“大哥!你这么急干吗!好歹也得等入了洞房啊!”
医馆众人立即齐刷刷看来,又很快齐刷刷转过去当没看见。
裴彦书顾不得跟她斗嘴,拉着卫若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认她毫发无伤这才放心开口抱怨:“你去哪儿啦?怎么也不交代一声!可急死我了!”
若惜小心隔开他一寸远,“我出诊了。”有啥好担心的?她经常出诊的。
“那辆马车载你去的?谁啊?派头这么大!有车不能把病人抬来医馆啊。”他继续习惯性埋怨。虽然往常她是常出诊没错,但是可从来没这么大排场。听周大夫描述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被人胁持了!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若惜摇头,放下药箱去后院洗手。
裴彦书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死心追问:“到底是谁啊?”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大户人家,保不准是个官家小姐什么的。
她洗手,漠然道:“关你什么事?”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多谢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推开他,很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之前便时常唠叨,若是她去为京师的小姐们诊断,定要带着他。
这人,想女人都想疯了。
“喂!卫若惜!好歹我今儿个从城西绕到城东,整整找了你一天了!你就拿这副脸对我?你!你恩将仇报不识好歹!”
卫若惜冷冷隔开快戳到她脸的一截手指,看着眼前花枝招展吵吵嚷嚷那人,忽然觉得,对他的所有耐心全部告罄。为什么明明都是人,做人行事的差别却这么大?
“裴彦书。你说,从小到大,你做过什么正经事没?每天不是骚首弄姿招蜂引蝶,就是混迹酒楼吃喝玩乐。你从来只关心你的容貌,可是,再漂亮又如何?那不过是皮囊,漠姨跟裴叔叔给你的皮囊。没了它,你还有什么?你这京师第一公子哥儿,还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她顿了顿,残酷总结,“你没有梦想,没有目标,像蛀虫一样活着,你的人生毫无意义。”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主动对人说过这么多话。他这一辈子,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么长一番评价。
于是,便连暴跳如雷都忘了。裴彦书完全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