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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的一声, 心底仿佛有一根弦被重重地弹了一下, 拨出一串颤音。记忆如地底的喷泉, 汩汩涌出来, 很快溢满萧然的脑子。他回忆起自己在兰陵殿养伤的日子, 那些被怀瑾照顾的日子,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情。为什么, 不该忘记时忘记了, 不该记起时偏偏又记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病重么?不知道好好收敛情绪,想让自己病势加重?哥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 你要让哥第二次失去你么?”
“为你煎药, 是哥的份内之事。”
“非要逞能,那么重的病, 几乎把命丢了, 哪有好得这么快的?还不快到床上去躺着!”
“好璧儿, 你真是哥命里的福星……
“不必勉强自己。记不起便记不起吧, 反正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只要将来一帆风顺就成。”
“兄弟之间还要说什么谢字?”
怀瑾说过的话,字字句句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而他的情义, 就像蚀骨的毒药, 已经侵入到他的五腑六腑, 与血液融为一体。为什么, 本该恨极了这个人, 这个令自己迷失心智、背叛国家、几乎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兼君王、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此刻再想起时,心里的恨意竟然这样浅?为什么,他叫自己“璧儿”时那种温和的语声如此打动自己的心?为什么,想起他注视自己时满眼的宠溺,自己心中竟有着淡淡的酸楚与甜蜜?
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渴望得到兄长的温柔与关怀,以至于饮鸩止渴,沉缅于怀瑾给自己的迷药与毒药里了?萧然,你竟是如此不堪吗?为什么,你总要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
可是,怀瑾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感情那样真实,完全不象在演戏。至今回忆起来,他仍然为之怦然心动。怀瑾,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的确确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兄弟。
萧然心中千回百转,然后他感觉到萧潼的目光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眼里的表情那样诚实,没有半点隐瞒。可这样诚实的目光却令萧潼的心狠狠痛起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萧然后面的话。
“小弟不敢欺瞒大哥……”萧然费力地吐字,心中充满负罪感,可却不敢欺骗大哥,“怀瑾虽然用卑鄙的手段劫持了小弟,并且对穆国怀着狼子野心。可是,他毕竟救了小弟一命,小弟虽然失忆,却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将我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他悉心照料我,在我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那些日子里,小弟真的感觉如同呆在自己亲哥哥身边……”
萧潼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眼前一阵晕眩。脸色一沉,幽深的眼底立刻掀起浓重的阴云。
“大哥?”萧然分明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骤然阴冷下去,被萧潼那张黑得能挤出墨来的脸吓到,连忙放低声音,嗫嚅着解释,“请大哥息怒,小弟说的是真心话。可能……因为小弟的身体极度虚弱,人也变得软弱起来,怀瑾正好乘虚而入……他穿着和大哥一样颜色的衣服,衣服上也薰了龙涎香,他给我的感觉好熟悉、好亲切,而且……他那样温和地跟我说话,细心照顾我,让我感觉如沐春风……”
萧潼狠狠握紧手指,死死忍着发火的冲动,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萧然。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从来不知道,忌恨的滋味这样难耐,那个怀瑾,他恨不得亲手将他砍成肉泥!
“大哥,小弟不敢求大哥什么,只是想对大哥说,怀瑾虽然觊觎我穆国江山,虽然罪不容诛,可他对小弟有恩,所以……”
“有恩?”萧潼怒极反笑,可那笑容却没到眼底,语声中充满愤懑,“他闯入天牢,杀了我们多少人,劫持你,令你失忆,用药物控制你,想将你当成神兵利器,倒过来蹂躏你的百姓。你说他对你有恩?然儿,你是不是到现在脑子都没清醒过来?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你是怀璧?假如你没有见到朕,假如你的神智一直这样被控制,你有想到后果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剑上染上自己将士与黎民的血,如果你亲自用铁蹄踏破穆国山阙,如果你……”
一股寒意瞬间袭遍萧然全身,他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涔涔而下,从床上跪起身来,垂下头,不敢去看萧潼的眼睛,只是喃喃地低唤:“大哥……请不要再说了……”
萧潼见他如此自责、痛苦的样子,心中又觉得不忍,缓了语气道:“然儿,你别这样,一切都是怀瑾的阴谋,朕没有怪你。朕只是提醒你,家国天下,与你个人的感情,究竟孰轻孰重?你是朕的兄弟,堂堂王爷,一国大将军,你从小受的皇家教育,你一直以忠君报国为己任,可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你的妇人之仁总会压倒一切?”
“我没有,大哥……”萧然本能地想为自己辩解,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愈发苍白,目光有些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