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摇了摇头,道:“嵇康的这首酒会诗,我也是从你母亲那里学来的。”顿了顿,又温言道:“姨母她,是向来极欣赏嵇康的。”
我低头抚了抚衣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淡然道:“可惜,人已不在了。”话音未落,眼中已不禁得泪光莹然。
她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小七,人死不能复生,不是么?”
我强笑道:“没事,我早已不在意了。”
她幽幽的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比我幸运呢。”这语气听起来竟似陌生,我不由得看了看她。
她却不看我,只自顾自道:“从生下来,我就没有了母亲。有时候我总会想,我的母亲,她长的是什么样子,有多美?有多高?微笑起来是什么样子,落泪时是什么样子,生气时是什么样子,悲伤时是什么样子。皇爷爷和哥哥们一直待我很好,这宫里也从未有人亏待过我,只是,他们从来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总有这么个疑问和遗憾,因为,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话声中透出无限的苍凉,此时此境,更是让人生情,我心下也是凄然。
“而你,”她淡淡一笑,“至少知道自己的母亲长的什么模样。不是吗?”看着眼前的君子兰,她的眼光中有一丝眷恋和了然,“宫中这许多人的眼光和议论,你都能不在意,我是极为佩服的。其实你和我何尝不是一样,都是寄居在宫中。等皇爷爷将我们许给了谁,搬出宫去的那日罢了!只是,人生在世,只不过短短一瞬,开心也是过,不开心也是过。但有许多烦心事,又哪里能记挂得了这许多?如果真能不在意,那又何必把它放在心上,只生生折腾了自己,却让真正关怀你的人为你伤心?”
她素来冷冷的,对人接事虽然礼貌,却少了一份亲近。今日这番话,却显是出自肺腑,二人之间仅剩的生分顿消。我心下感动,不禁笑道:“原来是我小家子气,劳姐姐为我担心了。”她听闻此言,摇头嗔道:“你这么说,倒是怪我多嘴了?我对你说这些话,是以为你和我是同道中人,不忍看你寥落下去呢!”我见她如此,遂正色道:“‘朝荣殊可惜,暮落实堪嗟。若向花中比,犹应胜眼花。’这诗不是姐姐最喜欢的么?不必叹息,笑看花开花落,不也是你告诉我的么?请姐姐放心,小七虽然浅薄,可是看淡该看淡的事,这个还是能做到的。”说着说着,只觉得心里豁然开朗,这段时间种种烦扰心神之事,忽然都已不再重要。不禁携住她手,说道:“姐姐!请你放心。”她微微一笑,脸上神采灿若朝霞,喜道:“我原也知道,你是极聪明的。珍惜自己,才是对爱护自己的人最大的眷顾,这个道理,难道你会不明白么?”
自那日后,我和傅以柔关系越加亲近。在这冰冷的宫中,除了盈香,她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洪武三十年的年末,就在似乎终年不化的积雪中慢慢过去了。宫中筵乐不盛,皇上也再未召见我。除了傅以柔外,我在宫中,竟是很少再有机会见到其他人。
转眼,就已是洪武三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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