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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转换去了那么久,我记忆的门槛,又回到了骄阳弥漫的那天中午.
那天的中午,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分分秒秒。山上的树木几乎都耷拉下了叶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稀泥田里,所有的水汽,都象在开水里被泡过一样,翻着滚烫的白光.我与父母亲,就在这漫天阳光下,继续忙碌过不停.一会儿,打谷机里面的谷子满了,父亲擦擦汗,用筲箕去撮谷,再倒进摆在田埂上的箩筐里。我这时也没闲着,继续拿着禾棒子,干着剩下了没多少的活儿.母亲保持着既有姿态,挥舞着长满了齿耙的镰刀,正在把最后几垄稻穗给收割。
从父亲撮谷到这丘田拾掇完毕,我们顶多用了半个小时.但是,即使这段时间如此短暂,我心灵所经历的距离,仿佛是跨越了一个世纪的门槛,它在挣扎中煎熬徘徊跨过的时令,是一直延伸着漫长下去.我想,明年的今天,自己是不是还要重来,一直做着相同却没有希望的事情?我并不是鄙视生产劳动,只是我清醒的想到,自己所作的一切假如没有回报仅仅是为了养活自己,那我将感觉起自己活着的可悲。
我不知道,父亲现在将有什么想法.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燥热的天气,挥洒着如雨的汗水。他从来不会去想,这样的忙碌一生,会有什么不妥;他从来不会去羡慕,那些靠经商发家致富的人。对于他而言,农业劳动,就是他天经地义的工作;种田种地,就是他人生中最好的选择。他只想老老实实的,作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其他的利益纠葛,仿佛都在他的意识之外。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标准的农民样板。他从来不想,也不会走到外面的世界去瞧瞧看看.在他的心目中,这片稻田,就是他生命活着的全部意义;他的生存价值,就是体现在养儿育女上.他不能知道也不想知道,外面世界正深刻发生着变化的一切。他笃信乡村的自然宗法,他喜欢为家族调解各种纠纷。当乡村的传统,正遭受到越来越强大的工业化文明的侵袭的时候,他依然陶醉着,以为自古以来的传统,那古老的宗法就能包治社会百病。
他在窄小的圈子内,得到了许多人的尊重。他的做事行为,一直符合这套宗法的规制.他象千百年来农村的长者一样,尽力公允的维护这一片土地上的清净。在村子里,他既是一个家族的代表,为村民们排忧解难;又作为一个村的支书,维护着权力的公信。他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平衡处理好私人和公家的关系,使别人对他信任有加。
他平常时候,除了家务事之外,就是忙着这些村里永不可能办完的公事。修设公路,计划生育,调解家庭纠纷,与乡县里来的大大小小官员打交道,这就是他每天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很少想到过自己,也很少面对自己的家庭,以致我在小时候,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我想不通的是:他这样忙乎着,对自己又有什么作用呢?他苦苦挣扎维持的那套,在当下时髦的观念里,是明显落伍了;许多人,都只是拼命在为自己的家庭奔忙着,那一套集体的思维,早已经在时代中遭到了淘汰的命运。而他,仿佛全然不管这些,不合时宜的,在为众人的事情奔跑还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