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梓透过窗缝看出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最前面那个老太太,短粗身材,套着一身不新不旧的灰布褂子,站在那儿,在黄昏灰沉的天色下,活像个被锯了头盖的木头桩子。
皮肉松弛的脸上,一道道纹理下垂,像极了老树的枯皮,浑浊的双眼斜眼看着人,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那就是苏桂英,麦子的后奶。
“苏建国滚出来!”就是她喊的。
苏桂英人如其名。是个十里八乡名声响亮的厉害人,个性泼辣,蛮不讲理。
虽是个“弱势妇女”,却靠着撒泼,成了把人打成骨折,还要人倒赔钱的苏家坪村一霸。
一张嘴骂遍整个苏家坪村无敌手,打架更从没吃过亏,以此闻名。
走出去只需要报她的名,是人是狗都得绕着走。
这里面自然也有她两个好儿子的功劳。由来都是老太太负责冲锋陷阵,两个儿子负责保驾护航。
就像现在,两个面露凶相的汉子一左一右站在老太太身边,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看那架势,是准备一言不合先打再说。
这种路数,哪个能专心跟老太太吵?哪个敢?她肯定吵遍天下无敌手啊!
也就这几年,到处都在开大会,搞运动,形势紧张了,老太太也怕被当成坏分子批,才收敛了些,行事也开始讲究个‘占理’了。
今天她这么声势浩大地闯进来,显然是觉得自己‘占理’。
老太太跟前夫生了两个儿子,老大陈聪,老二陈明。
两人又各自成了家,老大陈聪娶了同村的张大花,生了两儿一女,分别是陈富,陈贵,陈香。老二娶的是镇上老刘家的刘月琴,生了两个儿子,陈平,陈安。
麦梓一个一个看过去,跟记忆里一张一张面孔都对上了,嚯,这是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来了。
哦,还差一个,陈香。
多半是在家替她奶看那对‘金童玉女’呢。
老太太也是个狠人,进门一年就挺着五十高龄的大肚子,给麦子亲爷爷添了一对龙凤胎,老来得子,还来一双,算是实实在在把老爷的心笼络了。
连原本当兵的独子麦立家,都要靠边站。如今麦立家也没了,老爷子就彻底跟苏桂英成了一家人。
麦梓在人缝里找到躲在后面的麦老爷子,轻嗤一声。
姐妹两个最后的亲人和依靠,现在站在欺压她们的队伍里,真是讽刺。
她收回视线,懒得再去看外面的闹剧。
苏建民惊讶于她的平静,“真是个奇怪的小丫头,你这会儿不担心你姐姐了?”
麦梓很想翻白眼,努力忍住了。
“我担心呀,哥哥,那你能让我出去帮帮我姐姐吗?”麦梓话落立刻切换一脸祈求。
苏建民一愣,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能。”
麦梓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苏建民福至心灵读懂了,不能出去还说什么说问什么问?Xιèωèи.CoM
苏建民:“……”
麦梓其实是不担心的,这事儿麦芽心里有成算,早就准备好怎么应付老妖婆了。
她不怕麦芽吃亏。
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老妖婆那两个熊儿子冲动了动手,万一动手……
她的病弱小身板也帮不上忙。
所以……
麦芽说的对,她出去说不定反而拖累麦芽,影响她发挥,添乱。
还是乖乖在屋里观战吧。
苏建民显然跟她一个想法,他身体弱,见风咳,如果出去他爹妈也得分出精力担心他。
两个人不约而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刚下工回来的苏德良和朱玉珍,也就是麦芽的新公婆,对着一院子陈家人和墙头看戏的村民邻里,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脸问候‘客人’。
“亲家婶子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麦芽也从隔壁屋里出来了,站在苏建国身边,微低着头,并不插话,把新媳妇的娇羞表现得恰到好处。
老两口和小两口都表现得很‘淡定’,倒像是两家就是正常结亲,苏桂英带着一家子真是来串门一样。
苏桂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脏话猛地一顿,一瞬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记错事了。
否则,依着这家人的性子,看见她怎么一点不发怵呢?就连面人一个的朱玉珍,看见她都跟见了亲人似的。
还天真地问候她俩儿子,“亲家大伯,二伯,你们这是刚下工回来啊。”
手持铁锹锄头,可不是刚下工么。
直让两个大汉有种一拳砸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但苏桂英岂是这么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