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素泄气道:“那咱们布置这些有什么用?”
“我说过的,厂卫自己会衡量利弊,但是需要一个面子过得去的体面,杀得太粗糙了,厂卫面上无光,风言风语也会四起,传言多了,那些头头上官们就算不想深究也不得不深究了,咱们布置的这些,就是给厂卫的上官们一个平息事件的理由,表面上是醉酒溺水,那他就是醉酒溺水,懂了吗?”
王素素似懂非懂,哼道:“你们男人心眼儿真多,我不管了,反正事情已做完,接下来看你了。”
袁彬笑道:“放心,我会尽力保你和你父亲平安无事,这场劫难因我而起,我定亲手帮你们度过去。”
…………
趁着夜下无人,二人合力将陈公公的尸首运到内城的护城河边,然后扔进了河里。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上午便会有人发现陈公公的尸首,然后厂卫就会派人侦缉。
袁彬并不担心,他目前的身份令厂卫投鼠忌器,相信陈公公的死会很快查出线索,而线索直指向他袁彬,但这件事一定会在隐秘中层层上报,接下来,便该是厂卫甚至是司礼监的太监们该权衡利弊的时候了,袁彬相信那些大人物们的选择不会让他失望。
处理过陈公公的尸首后,王素素赶回铁家照顾铁家父子,而袁彬穿上飞鱼服,挎上绣春刀,神采奕奕进了皇宫,凭着新发下来的象牙腰牌一路畅通,一直来到谨身殿。
谨身殿内,朱祁镇早已起床,在宦官的服侍下正穿戴着一身百纳道袍,此时还是深夜,离上朝还早,按朱祁镇的习惯,起床后通常是要在宫内临溪亭里打坐一个时辰的,这个时辰是朱祁镇与天地沟通的时间,修道之人喜欢用这种方式获得升仙得道的一丝丝感悟,感悟天地的灵气或者上天在某个瞬间在他脑海里闪过的一丝灵光。
袁彬不懂这种神神怪怪的事情,在他看来,与其每天这么干坐着等灵感出现,还不如雷雨天往房顶上站一会儿,若是被一道幸运的雷劈中脑袋,没准就有感悟了呢,而且可以保证这种法子升仙特别快,成功率也是极高的。
袁彬穿着飞鱼服站在临溪亭后方,看着前面的朱祁镇在亭内焚香打坐,背影挺拔,散发赤足,看起来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傻站着吹风的感觉很无聊,袁彬整夜未睡,此时困意渐深,然而宫闱之中规矩森严,动辄刑罚,袁彬努力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使劲地睁圆了眼睛,并暗暗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自己清醒一点。
静谧无声的临溪亭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朱祁镇发出长长的叹息声,声音颇为失落,显然今日的打坐并未得到天地间的感悟,升仙宣告失败。
“什么时辰了?”朱祁镇阖着眼,淡然问道。
旁边一名宦官赶紧答道:“回陛下,快到寅时了。”
朱祁镇沉默片刻,起身道:“移驾谨身殿,准备视朝吧。”
宦官将拂尘甩了一下,尖着嗓子扬声道:“陛下移驾谨身殿——”
亭外近千名腾骧营将士,百名宦官宫女以及贴身侍卫顿时动了起来,明黄色的御辇抬到亭外的小径上,高大威武的大汉将军高举仪仗,两名宦官一左一右搀着朱祁镇的胳膊,众人行止以朱祁镇的动静为中心,缓缓朝御辇行去。
袁彬老老实实跟在队伍中间,在一片寂静中垂头缓行。
朱祁镇正是满心烦躁之时,忽然听到身后“啪”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地上,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气氛中显得尤其响亮,朱祁镇皱眉,不满地回头看去,发现袁彬正弯腰拾起一本书,神情慌张地朝自己怀里塞。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的瞬间,朱祁镇眼尖却还是发现那本掉落在地的书是淡青色的封皮,上面印着硕大的书名,朱祁镇只依稀看到了两个字,“道德”,待他想细看时,袁彬已将书塞回怀里了。
朱祁镇眼睛一亮,顿时沉声喝道:“慢着,你刚拾起的是何书?”
袁彬神情惶恐慌张,急忙跪地道:“标下御前失仪,标下知罪。”
朱祁镇不耐烦地道:“朕没叫你认罪,朕只想知道你怀里的是什么书,呈上来给朕瞧瞧。”
袁彬乖乖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本颜色古朴沧桑的书来,旁边的宦官接过书,双手捧到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接过看了一眼,顿时两眼大放神采,吃惊道:“这……这是纯阳子亲自秘释的《道德真经心传》?”
袁彬垂头恭敬地道:“是,此书为绝世孤本,当今世上仅此一本,标下闲来无事便翻一翻,打发时间的……”
“纯阳子”是一个人的道,这个人的道对不修道的人来说或许有点陌生,但他却是唐朝的传奇人物,说“纯阳子”或许认识的人不多,但提起他的俗家姓名,应是举世皆知,他的俗家姓名叫“吕洞宾”,嗯,没错,就是那个被狗咬了的好人。
吕洞宾在民间传说中是八仙之一,据说是修道修成了神仙的人物,至于他究竟是不是神仙,已不可考,民间只留下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但是,在真实的历史上,吕洞宾确有其人,而且也确实是修道之人,对道法知之甚深,这本《道德真经心传》便是他亲自注释的书籍,只是从唐朝到如今的明朝,历经数百年后,这本书大多已失传,袁彬说它是当世孤本,朱祁镇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因为这本书连他这位皇帝都没有。
朱祁镇显然对这本书很是喜爱,立马便翻开了书,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神情痴迷,站在路边久久不动,嘴里不知喃喃念叨着什么。
一名宦官抬头看了看天色,神情有些焦急地提醒道:“陛下,天色不早,您该视朝啦……”
朱祁镇这才恍若梦醒,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手掌在书的封面上轻轻摩挲,神情有些迟疑地道:“此书……”
袁彬立马机灵地道:“禀陛下,标下见陛下对此书甚为喜爱,标下斗胆,愿将此书献予陛下,此书得遇陛下这般英主,是它的机缘,是它的福分。”
袁彬的懂事很快得到了朱祁镇的好感,朱祁镇满意地笑了,但还是故作矜持地道:“这个……君夺臣物,传出去不甚雅,还是罢了……”
说着朱祁镇惺惺作态地将书递还给袁彬。
袁彬急忙跪地俯首道:“求陛下收下此书,不瞒陛下说,这样的孤本,标下家中还有几本,再说家父和标下对修道之事一无所知,这些珍贵的书籍放在标下家中已是明珠暗投,标下不但将这本书献予陛下,更愿将家中的孤本善籍都献给陛下。”
朱祁镇吃了一惊:“你……你家还有很多孤本?都是修道的书吗?”
袁彬笑了笑,道:“标下识字不多,对书本也不甚了了,除了修道的书,或许还有一些别的,标下也不清楚究竟是些什么书。”
朱祁镇终于重视起来,仔细看了袁彬一眼,道:“你就是昨日那个叫……嗯,叫袁彬,对吗?”
“回陛下,正是标下。”
朱祁镇好奇道:“你说你和你的父亲都不怎么看书,为何家中有这些孤本善籍?”
袁彬心情顿时紧张又兴奋,他知道,想要当今天子深深记住自己并且得到圣眷的机会就在眼前了,若是能顺利过了这一关,自己和家人朋友所受到的生命威胁将会很大程度上缓解。
圣眷,等于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