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子很小,大约二指来宽,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两个名字,以及他们的官职和罪名。
袁彬凝目望去,却见上面写着“王永笃,稽勋清吏司员外郎,罪名:妄语谤君”,“宋之渊,验封清吏司主事,罪名:妄语谤君”。
二人官职不同,但罪名都是一样的,所谓“妄语谤君”,大概意思是背地里嘴贱骂当今皇上。
在大明朝里,这实在是个很有趣的罪名。有趣在于,它可大可小,可有可无。
如今的朝堂格局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自从大明有了内阁制和司礼监这两个神奇的东西后,君权与臣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对峙与平衡。
皇帝压制司礼监,司礼监压制内阁,内阁压制皇帝。看起来就像孩童玩的石头剪刀布的游戏,没有一方能占据绝对上风,可一方都非常,缺一不可,更好玩的是,朝堂上还有一个都察院以及游离于三者之间的文武群臣,这部分人扮演什么角色呢?大抵相当于游戏裁判。
当然,这些裁判坐歪了,经常吹黑哨,黑哨的对象是皇帝和司礼监,偏偏皇帝和司礼监又不敢全部开除这些裁判,毕竟在游戏里,裁判的权威性是最高的,惹得皇帝和司礼监忍无可忍了,顶多开除几个裁判泄愤,全部开除是不可能的,因为皇帝还想装模作样维持这场游戏的公平性,至少让外人看到自己是在公正无私的玩着游戏。
整个朝堂的政治职权就像一盘成年人的游戏,而这盘游戏里,最大的得益者不是皇帝,也不是司礼监,反而是那些文官们。因为这个游戏的平衡性,聪明的文官们首先抢占了道德制高点,孔孟圣贤之言成了他们最犀利的武器,无往而不胜。
在大明朝堂上,从来都是称言者无罪,当然,只是“称”而已。事实上因言获罪的文官不少,尤其是天家鹰犬厂卫,专治各种嘴贱。因而造成了一种政治奇观,文官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没事,而一旦在私底下,谁敢骂皇帝便是大罪,轻则罢职坐牢,重则人头落地。
究其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朝堂上骂皇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当于裁判在判定选手比赛时犯规,皇帝这位选手如果还想维持这场游戏表面上的公平性,哪怕心里操翻了这位裁判的八辈祖宗,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身为鹰犬的厂卫自然也不敢代表皇帝把这位裁判开除。
然而离开朝堂金殿这个赛场,裁判如果还对选手唧唧歪歪,选手就不必太客气了。这属于人身攻击,选手分分钟弄死他还不用负法律责任。
袁彬手上的两个名字,便是典型的走出赛场还对选手唧唧歪歪的裁判。所谓的厂卫坐探,坐探的职责便是杜绝和处理这类事件。
“妄语谤君?”袁彬眨眼。
陈公公不阴不阳地笑:“要不要杂家给你解释何谓‘妄语谤君’?”
袁彬急忙笑道:“标下懂得意思,就是不知道此二人的罪名是否……”
陈公公目光不善地道:“你怀疑杂家冤枉了他们?”
“不敢不敢,标下只是多嘴想问问,纯粹好奇……”
“你好奇什么?”
袁彬轻声道:“标下不太明白,此二人的罪名可大可小,若说‘妄语谤君’的人,陈公公的贵手也放过不少了,为何独独不饶过此二人?”
凑近两步,袁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放过他们,到手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