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父子二人的聊天越来越不愉快。聊天的大概模式便是,袁彬闯祸,袁忠揍人,袁彬认错,袁忠训子,最后袁彬嘴贱,袁忠奋起而击,在袁彬的凄厉的惨叫声中,父子聊天结束。
这样的模式大约持续了好几年了。两代人的隔阂,袁忠的保守,以及袁彬的叛逆,种种原因造成了父子二人的基本价值观不同,最后袁忠只能用父亲的威严残酷镇压,没法讲道理,因为有的时候当爹的根本讲不赢儿子,袁彬总有一套自己的歪理,奇妙的是,这套歪理往往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人听起来有一种灵魂被洗礼的感觉,越听越觉得是真理,可最后咂摸咂摸嘴,发现自己已经被带进沟里去了,恼羞成怒之下,不揍都对不起自己。
此刻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袁忠知道,眼前这个倒霉儿子离挨揍不远了。
毫无预兆的,袁忠突然暴起身形,一记大脚重重踹在袁彬胸膛上,袁彬猝不及防,身子被踹得倒退老远,蹬蹬蹬几个趔趄后,一摔在地上,袁忠不依不饶,抢步而上,又是一记鞭腿,袁彬终于有了反应,吓得脑袋一缩,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记杀招,接着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了院子里,见老爹打算上前揍他,袁彬不由大喝道:“爹!住手……住脚!要死也死个明白,孩儿做错什么了?”
袁忠冷笑:“你敢如此糊弄你爹,活该被老子打死!”
“孩儿说的都是实话……”
“放屁!京师里疯子确实不少,但老子从来没听说过有疯子平白给路人塞钱,我虽老迈,却没糊涂,你快给老子说实话,钱从哪里来的?”
袁彬一滞,眼睛飞快地眨巴着。
袁忠指着他喝道:“还想着编鬼话糊弄老子?告诉你,今日你若不交代清楚,老子便大义灭亲,只当没生养过你这个儿子!”
话说得严重了,袁彬终于有点害怕,只好垂着头道:“爹,没那么严重……这些钱是吏部的官员给的。”
袁忠皱眉:“吏部官员品级最低的也是七品官儿,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坐探,人家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凭什么给你送钱?”
袁彬叹道:“孩儿身份卑贱,可是手里却掌握着那么一丁点儿权力,就因为这一丁点儿权力,那些官儿便不得不给孩儿塞钱……”
袁忠毕竟在锦衣卫干了一辈子,袁彬一说他马上便明白了:“因为你是坐探?那些官儿怕你构陷他们的言行,于是向你行贿?”
袁彬咳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事情呢,是这么个事情,不过爹您的措辞不大好听,准确的说,是那些官儿怕死,孩儿从未想过构陷谁,也从未向人主动索过贿赂,偏偏那些官儿们死皮赖脸非要塞钱给孩儿,孩儿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能说你给我钱我就必须收着,对吧?做人要有底线的,可是孩儿刚开口拒绝,那些官儿便哭了……是真的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以为孩儿不收钱是想害他,不但使劲塞钱,还差点给我跪下……”
袁忠寒着脸道:“所以,你便不客气地收下他们的钱了?”
袁彬苦笑道:“孩儿不能不收,我自己贪财是一部分原因,更的是,东厂的人也在吏部大堂坐探,我若不收钱,不出一月必有杀身之祸,爹,孩儿坐探这些日子,只觉得朝堂又脏又乱,清白良善者难得善终,同流合污者长命百岁,孩儿非大义赴死之辈,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可以的话,在不亏自己良心的同时,能够让咱们父子活得尽量好一点……”
袁忠沉默了。
自从袁彬成年以后,父子二人如今日这般的谈话似乎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