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袁彬已经可以给樊忠下个定义了。√
首先,樊忠是个很直爽的汉子,直爽到缺心眼的地步,跟这种人来往不累,但必须时刻提防着他祸从口出,要做好随时冲上去捂住他的嘴的心理准备。
其次,樊忠是个很正义的人,他反感这个黑暗的世道,对弄权的太监充满敌意,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满腹愤懑地破口大骂。
直爽且正义的人,大抵应该算是个好人,袁彬忽然觉得跟这样的人试着交一下朋友也不错,至少不会担心背叛。
唯一别扭的就是,他和樊忠目前还是情敌关系,这就有点乱了。
此刻樊忠正瞪着袁彬,仿佛要从袁彬脸上辨出忠奸属性,袁彬无惧地直视他,心中暗暗冷笑。
是忠是奸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你若能看穿我那才叫见鬼了,一双招子被庙里和尚开过光也做不到。
良久,樊忠忽然重重点头:“樊某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
袁彬呵呵哒,果然眼瞎。
樊忠又道:“其实我相信的不是你,而是素素,能被素素钟情的男子,一定不是坏人。”
袁彬神情沉重地道:“我只是从小到大被她揍得比较老实罢了。”
樊忠立马道:“素素揍你一定有正当理由的,要么是你嘴贱,要么是你手贱,袁兄弟,你要好好自省吾身才是啊。”
袁彬:“…………”
好想抡起酒坛子砸碎眼前这个毛茸茸的狗头……
跟太直爽的人聊天其实也挺辛苦的,这种人根本不懂聊天,想说什么就说,完全乎是否刺伤了别人的脆弱心灵,偏偏还不能责怪他,因为心直口快也是一种美德,美德就不能被谴责,心里再不爽都得挤出笑脸表示自己很乐意被刺伤。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道德绑架。
“我嘴贱顶多挨顿揍,樊兄,你若嘴贱可是要丢脑袋的啊……”袁彬诚恳地道:“如今这世道已渐渐变了样子,不管你看不看得惯,都得活下去,我只是个校尉,你也不过是个总旗,上面的事情离咱们很远,咱们无能为力,樊兄,世道艰难,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樊忠冷冷道:“世人若都是你这种想法,倒愈教权阉奸党们得意猖狂了,我们不是改变不了,而是不敢去做,习惯了忍气吞声,慢慢就变成奴性了,日后就算有某位英雄敢挺身而出,奴性已经不允许自己与这位英雄站在一边,这才是最悲哀的事。”
袁彬笑了笑:“很多事情不必非要与敌人硬对硬的拼,有朝一日我若掌一方权柄,我也会试着改变这个世道,不过不是以樊兄这样的方式。”
樊忠盯着他的脸道:“若非以硬碰硬,还能如何?”
“‘润物无声’才是大善之举,樊兄是有大胸怀大志向之人,然则勇则勇矣,缺少谋略,你看不惯这世道,拍着桌子大骂权阉,大骂朝廷,甚至直接掀桌子与敌人拼命,此为愚夫莽夫之举,纵然拼却了性命,杀一两个奸贼,能改变这黑暗的世道吗?”
樊忠眯起眼,若有所思地道:“听袁兄弟一言,似乎兄弟你也胸怀凌云之志?”
袁彬哈哈大笑,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兄弟我素无大志,整日混吃等死的庸俗之辈,哪里比得上樊兄忧国忧民,刚才那番全是酒话,樊兄莫往心里去,来来,饮酒饮酒。”
樊忠没动弹,目光却不停在袁彬脸上打量,接着摇头道:“袁兄弟莫掩饰了,大丈夫吞吐天地,睥睨天下,若是磊落汉子,什么话不敢说?何必在樊某面前惺惺作态?”
袁彬笑着端杯,没再说话,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差点惹了祸。
若说这世道,袁彬当然也看不惯,尤其是权阉王振得势之后,搅动满朝风雨不息,朝堂大臣人人自危,随着王振的得势,大明各地的太监宦官渐渐露头掌权,在各地拼命搜刮钱财,对民间百姓苛以重税,大肆圈地。从去年开始,袁彬所居的正东坊便多出了不少流民难民,都是被抢走土地的农民活不下去了,不得不举家迁徙逃难,这些人居无定所,无家无粮,家中若有青壮汉子尚且能找个作坊做工,每日挣得几两黍米养家,若只有妇孺可就惨了,稍有姿色的妇女只能选择做暗娼,活下去,尊严和贞节已然顾不得了。
这些惨象全拜王振和奸宦所赐,袁彬自然也看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