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日子似的一天混完又一天,在吏部衙门坐探的日子大多数是无聊的。袁彬不仅无聊,还要费尽心思与陈公公周旋,如今陈公公在吏部愈发不可一世,尝到权力的妙处后,陈公公的气焰愈发嚣张起来,不仅对官员鼻孔朝天神情倨傲,对袁彬这个锦衣卫的坐探也是一副长辈上官的嘴脸,动辄训话指点。
而每到这个时候,袁彬便会适时露出谦逊受教的模样陈公公说个过瘾。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袁彬,一朝得志便猖狂的人,最后的下场往往很凄惨,顺风顺水时,别人不敢惹你,一旦走了背运,平时不敢踩你的人一定会落井下石痛下杀手,必将你除之而后快。
而那些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人,往往是笑到最后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首先具备了人生成功的基本素质和操守,就算逆境之时,也会有许多人乐意伸手帮一把。
任由陈公公在吏部衙门混得风生水起,袁彬却仍如往常一般彬彬有礼,哪怕在衙门里遇到一个小小的主事或司库,也是非常礼貌的抱拳行礼然后主动让道。
同为厂卫坐探,陈公公不可一世,袁彬却谦逊低调,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刚开始这么做时,吏部衙门里对袁彬颇多非议,都觉得袁彬在故作谦卑之态,实则暗藏祸心,后来袁彬日复一日对文官们客气有礼,相反,陈公公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如今在吏部官员议事时,陈公公连郭尚书的话都敢打断了,相比之下,文官们对袁彬的态度渐渐缓和,虽然说不上相敬如宾,至少袁彬在向文官们行礼时,官员们大多会客客气气,品级低的会还礼,品级高的也会淡淡的点头示意。
然而,厂卫与文官的矛盾终究太尖锐了,袁彬无论表现得多么有礼,文官们对他还是存着一些敌意,这与袁彬的为人无关,纯粹是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
…………
初秋的清晨,刚下过一场细雨,今日天色灰沉沉的,门前的银杏叶已微黄,秋风徐拂,树上的叶子沙沙摇曳。
袁彬坐在吏部大堂的回廊下,裹紧了身上的皮袍。皮袍是王素素买给他的,据说找了一个色目手艺人,费了好些日子才将几张羊皮硝制成衣。
听着制作过程那么辛苦,可令袁彬不解的是,王素素将皮袍送给袁彬时几乎是迎头扔过去的,那模样那语气,仿佛扔一件随地捡的垃圾似的。
越长大越不了解这位青梅竹马,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恶劣,面对袁彬时,王素素大多都是一副嫌弃的嘴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在袁彬的生活里冒泡,有时候是巧遇,有时候是串门,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是变幻莫测,有时候毫无理由的揍他几拳,有时候又给点小甜头人心里有点小温暖,比如送皮袍。
袁彬忍不住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否则不可能像个疯子似的对他时冷时热。
秋风徐来,袁彬觉得有一丝寒意,裹紧了皮袍四下张望了一番,暗暗犹豫是不是找间没人的厢房打个盹儿,毕竟现在是清晨,吏部的官员们大多上朝会了,午时以前不会回来,自己有充足的时间睡个回笼觉。
刚站起身,回廊拐角有个小杂役匆匆走来,见到袁彬后先行了个礼,然后笑道:“袁校尉,陈公公正找您呢。”
袁彬皱了皱眉,随即眉头很快舒展。
若说吏部衙门里袁彬最讨厌谁,非陈公公莫属。这个阴阳人最近得了势,对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一夜之间当上了吏部尚书似的,对袁彬这个锦衣卫坐探也是居高临下的样子,袁彬表面恭敬,心中却十分反感,恨不得把这个阴阳人再阉一遍。
心里反感得不行,袁彬脸上还是迅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脚步不慢地走向陈公公的厢房。
是的,随着陈公公气焰嚣张,吏部下面的官员也给他安排了一间厢房,位于吏部衙门后院东厢,位置居然还不错,但是却偏偏没给袁彬安排,如此区别待遇,袁彬也曾暗暗恼怒过,然而转念一想,如今的风头没个定向,说不准哪天就变了风色,坐得越高,待遇越好,摔下来的时候也会摔得越惨,这样一想,袁彬心里又平衡了。
厢房内光线很暗,陈公公穿着绛紫色官袍,一只脚高高翘起,另一只脚则横跨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可谓坐没坐相。
袁彬进门,朝陈公公行了一礼。
陈公公抬眼,悠悠朝他一瞥,鼻孔里“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侧位。
袁彬笑了笑,老老实实坐好。
“袁校尉,咱俩吏部共事差不多两个月了吧?”陈公公不紧不慢地道。
袁彬道:“是,还差三日便两个月了。”
陈公公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心思细腻得很呐。这两个月,咱们合作尚算愉快,杂家也观察出来了,袁校尉是个听话的老实人,杂家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老实人打交道,往后咱们相处的时光还多着呢,但愿咱们一如既往才好。”
袁彬假笑道:“愿唯陈公公马首是瞻。”
陈公公大笑,连连摆手:“可不敢当呀,你是坐探,杂家也是坐探,大家都是共事的同僚,什么马首是瞻的,以后可别乱说。”
话说得谦虚,可陈公公此刻脸上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菊花,满脸褶子熨斗都烫不平,显然袁彬这番话委实说到了他的心里,挠中了他的痒处。
尖着嗓子笑了一阵,陈公公慢慢歇了笑,望向袁彬的目光比以往亲切了许多:“袁校尉这些日子着实受了不少委屈,不过呢,这也不能怪别人,谁叫你傻呢。咱们一起揭举吏部三位犯官之后,正是厂卫立威之时,你看看杂家这些日子在吏部衙门,混得何其风光,那些贱骨头文官们吃硬不吃软,抽他们一记狠的便排着队的来讨好杂家了,这段日子送钱送礼的不计其数,可你袁校尉呢,偏偏躲在一旁不吱声儿,好像这些与你全无干系,杂家大把大把捞足了银子,你呢,恐怕连汤水都没喝到几口吧?你说说,你这不是傻吗?”
袁彬心中怒气渐生,却还是忍住气笑道:“陈公公说笑了,标下可没您这般威风,那些揭举犯官的记录全是按陈公公您的吩咐照办的,标下就算想在吏部立威,终归还是有几分心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