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邻的话，语出惊人，再次让程昱一惊。

    程昱昨天被王邻威逼认主，心中其实是很不痛快的。认主这种事，岂可霸王硬上弓？

    强扭的瓜不甜，强配的鸳鸯……其中一只可能会不爽。

    要不是因为几个妻妾和两个儿子都被王邻掳至了雁门，程昱也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的。

    回到家中之后，程昱很是伤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但是，哭完之后，程昱又不得不面对已经当众认主“从贼”的事实。

    失身事小，失节事大！

    不过，现在已经失节了，又当如何是好呢？

    程昱想了半天，想了很多。

    想过如何逃脱魔爪的方案，想过用计坑死王邻的方案，也想过……王邻是否能成事的方案。

    心中很乱，彻夜难眠。

    一直到天亮，程昱才下定决心，决定先委身事贼，效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旧事，为王麻子立些功勋，以搏取王麻子的信任，然后再且行且看……

    所以，程昱这么早来找王邻，其实是想献计立功以搏取信任的。

    没想到王邻一语惊人，直指汉室之疾，这不得不让程昱对王麻子再次高看了一眼。

    压下心中的诧异，程昱顺着王邻的话，开口问道：“主公是如何看待汉室之疾的？”

    王邻沉吟了一下，不答反问：“程先生可曾了解农事，种过庄稼？”

    “自然是种过的。”程昱道：“这与汉室之疾可曾有着一个五铢钱的关系？”

    “关系大了啊。”

    王邻叹了口气，走到花园旁边，蹲下身来，在新翻的泥土里翻了翻，从中捡起一大坨结块的泥巴疙瘩，煞有介事地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转过身，将这一块坚硬的泥巴，硬塞在了程昱的手里。

    程昱诧异地接过脏兮兮的泥块，几分懵逼，几分诧异。

    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了许久，也搞不清这里面有何玄机。

    这王麻子在搞什么名堂？

    抬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王麻子，似乎又不是在开玩笑。

    再次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泥块，采用720°立体检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

    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这一大坨泥块与别的泥块有什么不同。

    “这……这不就是一块普通的土疙瘩么，莫非有何不妥之处？”程昱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王邻道：“本将想说的并非这个土疙瘩，乃是这个大汉天下。”

    “大汉天下？”

    程昱有些恼火：“大汉天下与这块土疙瘩何关？”

    “有的，有的！”

    王邻脸色凝重，非常认真地说道：“地里泥土结块太多，庄稼就长得不好，若是这泥土大面积的结块，地里的庄稼也就没了生机！”

    “丝……”

    程昱倒吸一口冷气，有些震惊地看着王邻。

    程昱身为智者，又岂能不知道这天下的弊端？

    只是，从来没有人将这个弊端说得如此透彻。程昱也从来没有意识到问题会如此严重。

    更没想到王麻子一介麻子……呃，不，是一介草寇，看得似乎比自己还要透彻！

    愣了片刻，程昱才又开口说道：“主公不妨直言！”

    王邻叹了口气，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才满脸凝重地开口说道：“汉室之疾，不在昏君，不在臣庸；不在边塞，亦不在竖宦；不在十常侍，亦不在百官。当然，也不在太平道黄巾。

    当今天下之疾的根源，便是尽在这“结块”二字之上。不过，结块的不是泥巴，而是“世家”！”

    说到这里，王邻便停了下来，看着身为“世家”的程昱，想看程昱的反应。

    程昱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脸色似乎有些灰暗。

    王邻见状，便又接着说道：“当今的大汉天下，首先是一个由豪强世家组成的“结块天下”。这些世家大族们互相联姻、互为恩主、互为师生。

    其间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他，沆瀣一气，关系非常复杂。他们大量地兼并土地和人口，使得“结块”现象越来越严重。

    这种越来越严重的“结块”，直接导致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具体包括以下三点：

    其一，国家能收上来的税赋越来越少。

    财政恶化，国库空虚，必然导致无力养军，甚至连正常的官员俸禄都无力承担，更不要说遇上天灾时救济灾民了。

    皇权因此而削弱，朝廷对地方的控制能力也在持续恶化。

    其二，在皇权被削弱的同时，与之相对的豪族势力却在日益庞大。

    豪族势力的壮大，又必然会更进一步削弱朝廷的力量。而一旦朝廷失去了对地方的有效控制，则天下必乱。

    其三，世家士族的严重“结块”，导致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而平民百姓没有土地，没有粮食，他们会怎么办？

    若是遇上丰年，百姓们或许还能勉强求活，若是……若是遇上大的旱灾、蝗灾，水灾、风灾、雪灾等等，百姓活不下去，就只能造反！

    黄巾起事，不过是适逢其会。如此痼疾病灶不除，就算没有黄巾，也会有红巾、青巾、白巾、蓝巾、绿巾！先生以为然否？”

    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有点不着调的悍匪王麻子么？

    程昱有些震惊地看着王邻。

    过了许久，才又说道：“此天下之疾也，主公可有药石能医？”

    王邻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伸出手来，一把从程昱手中夺过那块大泥巴，高高地举起，又狠狠地砸在地上。

    砸在地上还不解气。

    又用脚踩上去，仿佛跟那泥块有仇似的，使劲地跺了几下，又碾了几下，直到将那疙瘩全都碾成粉末！

    程昱惊得后退了三步。

    怔怔地看着那地上……那一小堆被碾成了粉末的泥渣。良久，才又问道：“雁门，或可试之？”

    王邻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当可试之！”

    “如何试？”程昱又问。

    如何试……这才是程昱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这句话牵扯出来的便是天下大略！

    ——此前王邻曾说……欲定大略，当先观大势。欲观大势，当先问诊汉室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