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申末酉初光景,正是夕阳西下之时。笼罩在余晖中的巍巍帝京只剩下一轮耀眼夺目的金色剪影,仿佛传说中的天国神都,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上承万岁齐天洪福,下赖军民用命……”
听着太子抑扬顿挫的诵读之声,朱元璋就忍不住的皱起眉头。
太子朱标最清楚朱元璋的秉性,他很不喜欢这种满是奉承之词的客套话,赶紧略过了冗长而又没有实际意义的内容,直接选最要紧的部分,“瘟情已灭,耕种之事井然……”M.XζéwéN.℃ōΜ
晋王送上来的这份奏陈文书洋洋洒洒,真正有意义的话也就只有这么两句:黑皮瘟疫情已经控制住了,老百姓正常的生产生活已经陆续恢复。
“……士农工商无不感念万岁仁德,倾心向主,共享太平……”
朱元璋已懒得再听后面这些歌功颂德的奉承话,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太子不必再读:“标儿,晋王的这份奏疏你怎么看?”
自从大明开国,朱标就被册立为太子,是朱元璋尽心尽力培养的接班人。尤其是近年来,每逢大小国务政事,朱元璋总是会悉心教导。
“此次大疫,染及大半个北地,从甘州到燕地皆是疫情汹汹,唯有三弟这边灭疫得利。”
相较于陕西的秦王和北平的燕王,晋王的防疫工作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没有死那么多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尤其难得的是,晋王还针对本次疫情提出了“控疫去疾四策”:由朝廷出面建立防疫制度;成立相应的卫生机构;在全国各地兴办官属药堂;以法令的形式规定部分药品的最高售价。
除了这四条框架性的建议之外,还有很多切实可行的细节,晋王甚至还推荐了一些人选……
“三弟提出的这四条建议全都言之有物,显然是用过些心思的,父皇应嘉奖之。”
“嘉奖?”朱元璋又从御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中抽出一份,随手递给太子:“标儿,你再看看这个。”
这份奏疏和晋王的那一份大同小异,说的也是疫情相关之事,但却完全没有啰里啰嗦的歌功颂德,更没有哪怕一句拍马屁的奉承话,全都是对事实干巴巴的陈述:
“乙丑日,晋王晤吴氏子山者,遣文纵云率五百亲卫出。”
“文纵云等纳吴氏言,隔绝内外封锁交通。”
“戊戌日,吴氏子山者以奇药医瘟,有奇效。同日,晋王猎于林苑。”
“……”
这份奏疏详实周密,具体到晋王每天做了些什么,甚至连吴子山医治了多少个病人,都写的清清楚楚。
最有意思的是,曾经出现在晋王奏疏中的那四条合理化防疫建议,同样出现在这份奏疏之上,却是出自吴子山的手笔,而且从日期上看,提前了整整四天。
身在皇宫之中,却能知晓千里之外的点滴小事,看似匪夷所思,太子朱标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只要朱元璋愿意,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知道晋王的晚饭到底有几道菜。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锦衣卫。
朱元璋亲手创立的锦衣卫最是无孔不入,最擅长的就是监视百官,并且曾经在郭恒案中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
晋王的身边,肯定有父皇安插的锦衣卫作为耳目,甚至不仅仅只是晋王……
“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终究会被蒙蔽。”朱元璋是个严重缺乏耐心的人,唯有对待太子还算是有些耐烦心,甚至像学堂里的老夫子教导年幼的孩童一样,手把手的教导太子,“只有自己掌握的消息,才是可靠的消息。”
事情是明摆着的,这次抗疫成功,那个叫吴子山的才是真正的有功之人,晋王却在奏疏中对此人只字不提。
若仅仅只是单纯的抢功也就罢了,偏偏还在奏疏中推荐了很多“晋王派系”的人手,隐然就是在朝廷里安插更多的自己人,这让朱元璋非常的不快。
“晋王提议成立的医药司势在必行,这个衙门还没有建立,晋王就想把他的人塞进来,他想干什么?”朱元璋的语气很重,“是想分朝廷的权吗?”
朱元璋这个人不爱金钱美色,唯独对权利有着极度的敏感。
从大明朝开始,集权制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再也没有了魏晋时期“与世家大族共治天下”的可能,也不复宋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为了避免对皇权的威胁,朱元璋干掉了丞相胡惟庸和前任丞相李善长,顺便取消了丞相这个职位,将行政、军事等等大权集于一身,牢牢掌握着最高权柄。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高度集权,坏处也显而易见,就是有点忙不过来。
从本质上看,现在的朱元璋其实就相当于大明朝的皇帝兼宰相,尤其是在行政方面,多是些繁杂琐碎的事务,即便是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也有点忙不过来了。
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不肯将权柄假手他人:“这些年来,朕如临渊履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事必躬亲,三更不眠五更即起,就是因为这权柄必须攥在自己手心里。”
朱元璋出身卑贱,深知那些当官的是个什么样子:为了升官发财,那些官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却又不得不用他们。那就必须时时刻刻监督着他们,用严刑峻法震慑他们,若是出现任何不好的迹象,立刻就会毫不手软的进行清洗。
大明朝的皇帝从未真正信任过大明朝的官员,只是把他们当做是维持统治的工具,现如今晋王竟然想要染指朝廷的官员任命,这让朱元璋十分恼火:“必须给晋王一个警醒。”
对于晋王,朱元璋从来都直接称呼官爵,反而是太子朱标,始终称其为“三弟”。
从称呼之中就可以看出,太子朱标比朱元璋多了几分人情味,也多了几分兄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