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静静的照耀着空旷无遮的大草原，齐腰的野草好像起伏的波涛一直绵延到视野的尽头，吴子山靠坐在马鞍子上，渐渐闭上了眼睛。
夜色辽远，朔风鼓荡，在太原府很难见到这样的夜色，尤其是那种天地空旷心境舒远的感觉，愈发的让人沉醉。
离开太原府已经整整九天了，虽然温占孙总是说很快就能到达，但却从未见到乌鲁部的影子。
身旁的赵丙丁大概也睡不着，用胳膊肘轻轻的捅了他一下：“吴同知，你说温占孙是不是已经对咱们有了戒备之心？要不怎么还不到呢？”
以往和温占孙做交易的时候，大概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他就能在草原和太原府之间往返一次，照这么推算的话，乌鲁部应该距离太原府不远，充其量也就是七八天的路程。婷阅小说网
但是这一次，已经走了整整九天，还是没有见到乌鲁部的影子。
“草原上的牧民和中原百姓不同，他们逐水草而居，并无恒定不变的住所，每到夏季他们就会迁往更北方的夏季牧场，所以会更远一些。”
六月的天就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刚刚还是月大云稀的晴好天气，转瞬间就风雷大作，铜钱大小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众人赶紧起身收拾一番，然后慌慌张张的钻进了帐篷。
“咱们献给乌鲁王的那些绸缎，没有被雨水淋湿吧？”
毕竟是第一次来到乌鲁部，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吴子山等人必然要向乌鲁王献上见面礼。
所谓的见面礼，其实就是几十匹丝绸和一些盐茶。
“给乌鲁王的那些礼物我已命人收拾好了。”赵丙丁嘿嘿的窃笑着：“什么狗屁的乌鲁王，真是好大的口气，不过是个部落酋长而已。”
虽然温占孙一直都在吹嘘乌鲁部的强大，他说乌鲁部拥有好几万人口，光是骑兵就有整整一个万人队，占据了方圆一千多里的草场，其实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据那些锦衣卫所掌握的情报，乌鲁部最多只有两三千帐（蒙古人说的一帐，基本相当于中原的一户人家），说破了天也就只有一万上下的人口，而且还分散成三个大小不等的部落。这种规模的部落，就算是把裤子都卖了，也养不起一万骑兵！
只是因为近十几年来，蒙古人的实力一再萎缩，对于乌鲁部的控制逐渐减弱，他们才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乌鲁部的头人索性就称王了——太阳王。
“太阳王”的名号虽然大的吓死人，其实根本就是闹着玩，连中原末等小县的七品县令都不如，反正也是他们自己关起门做土皇帝，哪怕是自称玉皇大帝也没人理会。
说话之间赵丙丁脱下湿漉漉的衣裳，露出胸口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疤痕。
伤疤从右侧的锁骨一直延伸到胸骨，导致半边胸膛都深深的凹陷了下去，这么严重的伤势，竟然还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吴子山最擅长的就是外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战阵拼杀的结果：普通的刀剑弄不出这么大面积的伤疤，只有重锤大斧之类的重型武器才有这样的杀伤效果。
“赵大使以前当过兵？”
“我从十三岁开始当兵。”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赵丙丁的语气非常轻松：“那时候家里遭了灾荒，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出来当兵，跟着陈友谅混了几年，先做辅兵又做战兵，后来成了游骑斥候……”
“鄱阳湖大战之后，陈友谅完了蛋，我就回了老家。”
“回家之后我娶了个哑巴女人做老婆，生了个儿子，但是家里穷的叮当烂响，实在混不下去，后来听说西王招兵（最早是张士诚自封吴王，不久之后朱元璋又被推举为吴王。当时的人们称张士诚为东吴王，称朱元璋为西吴王，这个时期的西王特指朱元璋。），就又端起了吃军饷的饭碗。”
“洪武元年九月，我和兄弟们追随徐达大将军北伐，与蒙古主力大军打了一场大决战。那一战真是打的天昏地暗，我被蒙古人的重锤砸在胸口，当场晕死过去。当我醒过来的时候队伍中四百多个兄弟已经死的不剩下几个人了……”
说起当年那场惨烈的战斗，赵丙丁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兴奋或者骄傲，平静的好像一潭深水：“后来我养好了伤，因功升了个小旗长，直到前年有个昔日的战友做了锦衣卫，这才拉我做了个小小的‘试尉’”
“当兵也好，给锦衣卫卖命也罢，全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其实都一样。”
赵丙丁的这一番话，虽然质朴无华，但却实实在在。
作为一个最底层的锦衣卫……甚至连锦衣卫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赵丙丁不会讲那些大道理，也从来不说“报效朝廷”“效忠大明”之类的豪言壮语。
他就是为了赚那点“工资”，就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不管是当兵还是做锦衣卫，全都是为了家里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为了孩子将来能有个好点的出身……”
什么煌煌大明，什么王图霸业，在赵丙丁这种小人物的心目当中，全都显得太过于遥远，他们根本就不关心那些事情，只关心自己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大明朝普通人最真实的想法。
不知不觉之间，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
正是昼长夜短的时间，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短暂的黑夜已经过去，青蒙蒙的天光当中，昨夜的雨水滋润着天地万物，空气清新极了。
赵丙丁取出纸笔，将今日所走过的路程一一记录下来，并且将沿途的山川、河流全都标注的清清楚楚，什么地方有水源，什么地方时候大军扎营，所有这些细节全都记录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
将这份非常重要的“军事情报”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筒当中，把小竹筒系在鸽子的腿上，然后放飞了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