诩好像很喜欢那本童话书。
他在乔惜的病房里看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护士敲开乔惜的房门提醒她去吃饭时，诩在这里的事才被发现。本来以为那个少年在自己病房，没想到是在这里。
不过这样也好。
也省了去那边叫的功夫。
乔惜和诩一起去食堂，少年看着自己身边的女孩时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愿意和他一起去。
打了饭。
乔惜也自然而然地跟他坐同一桌，不过女生坐在他斜对面，安安静静吃着饭。诩也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男生有些心不在焉，还在回味下午看见的童话故事。
不过。
这两人同桌吃饭的现象。
自然是引起了其他患者的注意，不仅如此，连下了班顺便来食堂吃饭的一些医生和护士也注意到了。
要说医院里最让人操心的是谁？
那肯定是零号和一号了。
他们都是来医院最久，身边却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人。曾经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让这两个孩子开心一点。也试着给他们介绍过朋友，让他们融入到其他人里面。
但是无一例外。
都失败了。
乔惜对外是个很安静的性格，那个女孩只有在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或者是喜欢的东西上，才会表现出相对应的热情和活泼。
再加上，她发病的时候一睡就是几个月。
就算以前交过什么朋友。
她醒来之后没多久，她的那些朋友们也病愈出院了。正因为她较真又看重情谊，虽然那时候不说，但她还是默默失落了很久。
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
乔惜大概也是不太好受的，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拒绝认识新朋友了。让这个纤细敏感的孩子变得更加封闭，也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他们没有继续勉强。
而零号那个孩子也差不多，曾经也有小朋友愿意跟他玩，也不介意他的特殊。
只是他们病愈后都是要离开的。
渐渐地，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了。
随着年龄逐渐增长，进入青少年的叛逆期后，他也就变得愈发叛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医院，有机会就想溜出去。
不过。
即便零号是这么想，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他根本就无法离开。
也因为他的性格和乔惜的性格相性并不是那么理想，所以为了避免冲突发生，大伙也没想撮合他们当朋友。
毕竟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太安静的那个孩子被逼急了，伤了另一个孩子。
有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冒险。
然而同样经历过孤独的这两个孩子，现在却坐在一桌吃饭。这还是第一次，不少人在那边悄悄看。虽然他们全程零眼神交流，但是看起来都不排斥跟对方坐在一桌。
只有碗筷安静碰撞的声音传来。
诩先吃饱了，把碗筷收拾好正准备端走。无意间抬眸，看见乔惜碗里没剩多少，他索性先不动了，就这样等了等。
乔惜埋头默默干饭。
不过，她却总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注视着，感觉有点奇怪。忽略掉那点异样，当她吃完饭抬起头的时候，不偏不倚对上了一道的目光。
诩在看她。
男生看上去百般无聊的样子，单手托腮兴致缺缺地看着她吃饭。注意到乔惜吃完，已经抬头往他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也顺势伸手把乔惜的托盘扯到自己面前。
“我给你拿过去。”
说话间。
诩已经自顾自的把她的碗筷放好叠起来，和自己的一起拿走。
“谢谢。”
乔惜看着少年起身，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赶紧道了声谢。
诩把东西放好之后，就洗手离开了。
乔惜也没有多停留，转身往楼上走去，回自己的病房。不过，他们的这点小互动，倒是被周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个，今天还是小惜把小诩找回来的。”
之前见到乔惜拉着诩回来的护士掩唇笑道，她当时也不过是随口嘱咐乔惜一句，想的是女生看见人在哪，应该让他们来把人带走才是。
谁知道直接把人给带回来了。
不过也是因为乔惜较真的性格，对于别人跟她说的话，她基本上都会当真乖乖听进去，所以这孩子才那么惹人疼。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
也不是因为她父亲是医院最大的投资人，他们会那么对待乔惜一方面是出于职责，另一方面也是真心喜欢这小姑娘。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除了零号之外，她是在这医院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了。
零号现在虽然也是有点叛逆，不过到底是成长的一环节，他们自然也是紧张担心零号的。现在，把乔惜放在他身边或许不错？
以前的诩也是孤僻又安静。
不过出现，男孩子的叛逆期总归是有点暴躁的，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次，他叛逆试图跑出医院的事了。
现在乔惜这安静的性子，说不定正好能克一克。
他们这么想着。
很快就行动起来。
也是在第二天的活动时间里，乔惜就一脸茫然的接到了自己要去和诩一起玩的任务。她还是乖乖照做了，她带着童话书，被护士姐姐带到诩的病房门口，敲了敲门。
少年出来开门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即便是大半天。
他的病房也是一片昏暗，拉着窗帘。房间里弥漫着的是淡淡的药味，和乔惜那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不同。护士嘱咐了乔惜一句就离开，而女孩也看向眼前的少年。
“你来干什么？”诩有些奇怪。
“活动时间，一起玩。”乔惜把书递给他，就翻开自己的那本看。
“不要，你怎么老看书。”
诩放下她的童话书，又把女孩手里捧着的书本抽走：“过来，教你折纸。”
“折纸？”
乔惜有些好奇地凑过去。
很快，就看见了诩有些乱的桌面。罐子里的千纸鹤和小星星，五颜六色的，看起来非常可爱。乔惜的眼眸亮了亮，诩已经自顾自地拿起细长的纸。
少年骨相漂亮的手非常灵巧。
在乔惜的目光注视下，很快就折好一只蓝色的千纸鹤给她。
“好可爱，为什么要折这个？”
乔惜坐在他旁边，看着手里的千纸鹤。诩偏过头移开目光：“等罐子装满，我也就能出院了。”
“那要折多点才行了。”
乔惜信了，犹豫着拿起他桌上的一张纸看着他。诩沉默了半晌，随后男生叹了一口气。
“我教你，先这样。”
他也拿起一张纸来示范，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乔惜学得很认真，女生漂亮清澈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任何动作。
诩被她这坦然又真挚的目光弄得有些微妙。
这个罐子早就满了很多次了。
可是他还没有出院。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印象里面，很久没有见过他妈妈这么对他说的。那时的他还年幼，刚刚转了这个医院。他妈妈说，等罐子里装满千纸鹤和星星之后会来接他。
所以他很努力。
可是从那天起，家人再也没来过。
当时含泪告诉他这些的妈妈，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就这样被留在了医院，医院成了他的家。
小时候不明白的事。
长大之后怎么可能会不懂。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的病没有办法治愈。昂贵的医疗费用，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根本就负担不起，会有这样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即便如此。
要怎么去接受自己已经被抛弃的这个事实？
也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他被留在这里继续治疗，貌似是医院的投资者在支付费用，不过这种事他已经不在意了。
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
“你看，是这样吗？”眼前的女孩捧着有点胖的千纸鹤，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而这一刻，无意间对上她视线的诩一愣。
乔惜如同宝石般剔透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女孩眼里的欣喜毫不掩饰。
是那样纯粹，那样毫无防备。对他这个早就对生活感到绝望麻木，早就想要放弃希望的人来说，又是那么耀眼夺目。
深深刺痛了他。
“……还差得远。”诩勉强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不太想继续看她。
乔惜闻言有些失落。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说道：“我会努力的。”
看见她这沮丧的模样，诩勾了勾唇，揉揉她的脑袋。
“慢慢来。”
猝不及防被男生这样对待，虽然明白可能是对方一时兴起，但是乔惜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向他，有些在意起来。
诩没察觉到她的视线。
男生似乎是有自己的心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教她折法，让她自己尝试。乔惜也将自己紊乱的情绪暂时抛开，认真学习度过这段时光。
和诩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
虽然男生有时候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干劲的样子。但是乔惜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而且她也喜欢跟诩一起玩。
因此。
不用护士姐姐嘱咐。
平时喜欢自己病房里看书的她，也会自己去找诩一起玩。乔惜各项体检合格，本来是可以暂时出院的，不过她不太想丢下自己的朋友。
所以，她还是留在医院里了。
诩貌似也看出来了，还想劝她出去透透气也好，不过女生态度坚决，他说不动也没办法了。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放弃。”
天台上，身形单薄的少年靠在墙边，望着夜空中灿烂的繁星。
乔惜顺着他的视线跟着一起望去。
这里算是诩的秘密基地了，基本上男生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站在最高处，隐约可以看见城市的繁华。
那是他永远都碰不到的距离。
乔惜认真思考起他的话：“因为不管在哪里，看见的星空都是同一片，我只是更想和你一起看。”
她说得很诚恳。
因为诩喜欢，所以她就看看。她平时不爱看星星也不会特地去看星星，一个人太孤单了。
小姑娘柔和的语气也是轻轻的。
诩听了她这话之后也是侧过头来看向她，随后男生轻笑一声就抬起手捏住了乔惜的脸颊。
“怎么，连你也要同情我？”
“不是同情，是关心朋友。”被他捏住脸颊的乔惜正了正神色认真反驳。
诩闻言，眼眸微垂，把她松开。
“……？”脸颊上的一点温度离开，乔惜歪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被少女盯得不自然，诩一把抬起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知道了笨蛋。冷死了，赶紧回去。”
“唔……”
乔惜捂住自己的脑袋，可惜防御太晚，头发都被揉乱了。她只能有些郁闷地看着男生径直离开的背影，他的这位朋友性格很不错，只是有时候会喜欢像这样，小小地捉弄她一下。
乔惜赶紧跟在他身后。
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星空，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女孩摇摇头，将这异样的感觉驱散后，便跟着少年跑下楼去。
“你穿这么少，不会生病吗？”
乔惜看着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跟在他的身后好奇问道。
只穿着病号服的诩没有像她一样穿着羽绒服。
两个人仿佛不在一个季节。
“不会，我还没有你那么脆弱。”
诩虽然会觉得冷，但是他这对自己的体质好歹是有些自信的，吃了那么多药也算是个药罐子了，不至于吹点风就感冒。
“胡说，明明手这么凉。”
走在他身边的女孩在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臂，只是隔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少年单薄的衣服下，那低得有些不太正常的体温。
“这我也没办法啊。”少年有些无奈。
倒也不是他想这样。
他把乔惜送回到女孩的病房前，看见女孩还有些担忧的目光，他也揉了揉乔惜的脑袋。
“赶紧回去，可不要被人发现你跟我偷溜出来了。”
“……好。”
乔惜只能垂眸，看着少年的背影远去。
她会跟诩像这样趁着值夜班的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出来。她没有过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做错事的坏孩子一样，跟诩偷溜出去总是让人紧张又心跳不已。
乔惜也担心自己睡着再醒来会过了很久。
因此，她非常珍惜有朋友的时间。
她现在基本上就跟诩一起玩，大家貌似也都默认了。
小姑娘经常跟在少年身边，偶尔被那个少年牵着，他们从不去阳光之下，诩会跟她说许多有趣的事。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
直到院内接收了一批大人，那些大人的样子有些奇怪，说是高烧不退，而市区内的医院人都爆满了。没办法，只能让这些大人来他们这里。
人变多了。
原本的宁静祥和被打破，有些人高烧到甚至需要住院，医院这边也只能匆匆安排下去，也有不少大人过来看病。
一瞬间。
这里出现了往日不会有的热闹。
很多小孩对于突然出现的大人感到好奇，他们有时候也会悄悄溜进那些大人的房间里，偶尔带出什么有趣的小玩意。
少年们进入青春期。
没来由地开始在意起医院里最漂亮的女生，而他们的目光落向的地方，自然是从不和他们一起打闹玩耍嘻嘻哈哈的乔惜。
那个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女生。
总是安安静静的，温柔又漂亮。她只和诩一个人说话，只会对诩展露笑颜。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他们想找乔惜说话，想找乔惜玩。
虽然偶尔有勇气在女孩面前提过，女孩也答应下来了，但是玩过一两次之后，他们不主动找过去的话，就没有后续。
于是。
他们就转移了目光。
“那个，零号，这个给你。”一个少年挠着头把手上的瓶子递过去，面容俊朗的男生垂眸看了看，没有接过。
这是酒。
大概是在哪个病房帮忙后得来的吧。
入住进来的这些大人。
有些人没有家人探望照顾，护士太忙有时候也顾不过来，所以就有些人会主动请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帮忙之后。
基本上都能得到一些奖励。
“这次又想干什么？”诩单手抱臂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每次他们有什么要求或者是想要接近乔惜的时候，他们自己不敢去就会来找他。
他自然是不会搭理那些人。
但如果他们能够拿出值得让他在意的东西，他听听要求也无妨。
“就是，想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乔惜。”
少年取出一个信封递过去，看上去有些紧张。诩瞥了一眼，顺手接过就答应下来：“行。”
“谢谢！”
那男生听到这话之后松了一口气，把酒放在地上，他就转身跑开了。
他们到底还是不怎么愿意跟诩打交道，但问题是表白这种事又不好意思当着女生的面说出来。
所以……
像这样写一封情书，交给对方，在信里约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见面。
如果女生来了。
那到时候再好好说。
诩也知道这封信大概是什么内容，也不是第1次有人要他把东西交给乔惜。当他第一次交给乔惜的时候，女生似乎还愣了一下。
不过后面应该是习惯了。
每次都会微笑着接过来对他说声谢谢，软糯的声音温温柔柔，从来都没有什么脾气。
诩有点不太开心。
他想知道，是不是无论谁给她情书她都能做到微笑接受。
往乔惜病房那个方向去的时候，脑海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诩也在中途看见了要回去的乔惜。
女孩大概是刚做完检查。
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没有注意到往这边走的诩，她哼唱着轻快的调调回房间，诩快步跟上去。
“咔——”
乔惜正要关门，一只手却在这时候探过来，把她的房门了。
少女一愣。
随后有些无措地松开门把手，看着那扇门自己打开，诩跻身进来后又顺手帮她把门给带上。
“你怎么来了？”
看着少年出现在这里，乔惜有些好奇，小姑娘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紧了些，不过她自己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诩也没注意到。
“有人托我把东西给你。”
诩将手上的信封递过去。
“这样啊，谢谢。”乔惜垂了垂眸，掩去那淡淡的失落后便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的笑容如同清爽的秋天般干净纯粹，接过来的时候也顺势撕开边角，从中取出信件。
诩知道，交给她的每封信她都会认真读。
所以他暂时也没急着走，而是在乔惜的房间里找到椅子坐下，抽出两个一次性杯子。
别人让他送信给乔惜，他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会跟乔惜分享。
毕竟也是因为乔惜的缘故才得到的。
酒还没有喝过。
但是不少人都喜欢，他猜想应该是个好东西。所以，也想尝一点看看。两杯倒好，他顺势抬头往乔惜那边瞥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愣住了。
看情书一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乔惜。
现在却是俏脸微红，目光含羞带怯。
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里很明显地流露出了难为情的情绪，目光停留在纸张上的时间有些长。
似乎是注意到了诩的视线。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上了，她慌忙移开视线。赶紧把手上的信折好，匆匆放进抽屉里。
“那封信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