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医院笼罩在比以往还要寂静的氛围中，再次发病的诩刚刚平息下身体上的剧烈痛楚，正准备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休息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细响。

    “咚——”

    不太明显的声音传来。

    诩没有反应，不过能察觉到似乎有谁站在他的门前。

    “咚——”

    又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缓慢而沉重。诩皱了皱眉，还是走到那边去，扭开门把手。

    “哪位？这么晚了还——”

    男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在门打开的一瞬间。站在他门口的那个人，忽然猛地对着他咬下来，诩下意识就抬起手臂去挡，钻心的刺痛一瞬间传来。

    但是这份痛苦。

    和他发病时内脏仿佛溶解一样的痛比起来，还算是轻的了。

    咬着他手臂的人在不断加重力道。

    那个人灰白色的眼睛，浑浊无光。尖利的牙齿深深刺进他的皮肤里，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血液蔓延出来，似乎更是激起那个人的疯狂。

    走廊上。

    有几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似乎是被空气中弥漫出来的淡淡血味给刺激到了，往诩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手臂上的血肉被撕扯啃咬。

    瞬间失血的痛楚剧烈到让神经麻木，诩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那个狼吞虎咽吃下他那块血肉的陌生人，心里只腾升起一股怜悯似的悲哀。

    原来。

    有人比他还不像人，活成了个怪物。

    循着味道过来的那几道摇摇晃晃的身影，诩也认出来了，是前段时间送进医院里的那些发高烧的人。而他们望着他的目光，也明显流露出了像是对食物的渴望。

    诩有些讥讽地勾了勾唇，轻声呢喃着。

    “没想到我这命不久矣的身体还有人想吃。”

    不用猜，滋味肯定是不好的。因为凑过来的那几个人，学着前面那一个咬了他的手臂和腿之后，吃了几口血，就默默把他松开了。

    那也正常。

    诩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他的内脏早就因为那种病在溶解，在腐蚀。血液流淌过的地方，将那里的病毒带往全身，他整个身体都在内部缓慢溶解。

    新鲜的血液少之又少。

    有一半都是被转化出来的偏褐色的腐血，每次在他发病的时候，伴随着内脏碎片被他咳嗽出来的也就是这些血。

    很难喝吧。

    连那些怪物咬了之后，只尝过一口都放弃了。

    受伤的手臂和腿，让他站不稳跌坐在地上。血源源不断从伤口流出，诩脸色苍白，也能察觉到此时此刻体内刚刚平息下去不久的那种被溶解似的痛楚，又开始泛滥了。

    被几个怪人咬了之后就发病。

    估计也是被刺激到了。

    “呃……”少年单薄的身形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着，不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那种溶解似的痛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而咬伤他的那几个人。

    在放弃他这个目标之后，就摇摇晃晃地往其他地方去。诩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了，他的牙齿都在打着颤，浑身哆嗦得厉害。

    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

    他想，他恐怕要食言了。

    以诩为中心。

    少年的身体就像是破了几个洞的窟窿，不断有血液渗出来，浸染了他的病服，也吸引了更多走出房间的，摇摇晃晃的奇怪的人。

    他们那些怪人似乎没有理智。

    看见倒在地上的诩，似乎也是顺从着自己的本能，第一时间去吃食物。

    伤口加深。

    不断撕裂，疼痛刺激到最大程度，已经让少年昏厥过去了。他的手掌被咬到溃烂，瘦弱的手臂隐约可见白骨。

    只不过那些过来吃他的怪人。

    在尝了第一口之后都离开了。

    诩早就昏过去了。

    气息微弱，面无血色，还在维持着跳动的心脏，也随着他失血越来越多，而开始变得微弱。

    在他身体里搅碎他内脏的那份痛楚。

    似乎陷入了某种循环的状态，他本身的恶疾不断发病不断溶解着。

    而刚刚进入到他体内的新病毒，则是不断强化不断吞噬着，似乎想把这具孱弱的身体改造，吞噬完所有细胞后完成突变成同类。

    只是溶解的速度和新病毒不相上下。

    新病毒想要强化这具孱弱的躯体，让他死亡后控制神经中枢为己所用。而他本身的恶疾则是想要溶解鲜活的身体，不允许半点非同类的存在。

    两种病毒都是霸道至极。

    在诩的身体里不断交替着，试图抢占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就在两种无法共存的病毒争夺时。

    从中缓缓孕育出来的某种特殊能力，似乎正在悄然调和去平衡它们。与此同时，它也在悄悄占据自己的一席之位。

    而早就因剧痛陷入昏迷的少年。

    丝毫没有发现他身上被咬伤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甚至是缓缓修复。这个诡异的景象，如果现在能被人看见，一定会令人震惊。

    医院各处，传来了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或者是哀嚎。

    飞溅出来的血很快就将洁白的墙壁染红，睡梦中的那些人，在听见一阵又一阵响起的敲门声，纷纷开门后接连丧命。

    而那些听到动静的。

    已经清醒过来，却又不敢开门的人。则是惊恐地躲在自己的病房里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杀戮的夜晚在进行。

    并一直持续到白天，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才会彻底停歇。

    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第一次和乔惜见面的时候是在商场，他初见那位女孩时就对对方抱有极大的兴趣。而梦里的乔惜，似乎有着很强的力量。

    不会惧怕他。

    甚至，跟他有了什么暧昧的行为。

    那梦境的真实就像是他本人经历过的一样，就连那种事的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他对此，竟然深信不疑。

    前半段的梦。

    讲述的是他的前半生，和他如今经历过的是一模一样。但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他碰上了乔惜。以往在医院里，他孤僻又自由，从来没有碰见乔惜。

    那个梦很真实。

    如果不是他知道在现实里他遇见乔惜了，恐怕会在梦里迷失自己。

    梦里的他。

    走上的是另外一条人生轨迹。

    变成一种奇怪的状态之后，他能站在阳光之下，也能自由出行，拥有了健康的身体，不会再发病。

    可是。

    遇见的人对他辱骂，看着他的眼神是厌恶惊恐的，他们不欢迎他，甚至比以前还要排斥他。

    所以，他明白了。

    他是天生的异类，不管在哪里都不会被接受。

    所以他看着梦里的自己，逐渐泯灭人性，逐渐泯灭良知。随着病毒的融合突变进化，他的道德感也逐渐淡薄。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乔惜。

    后来每次跟女孩的私会，总是充满了刺激，还有对未知的探索。诩能够感觉到梦里的那个他，对乔惜兴趣浓厚。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

    所谓兴趣浓厚，只是还没意识到自我心意的浓烈喜欢。

    很显然。

    梦里的他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乔惜，只把对方当成了唯一能够理解他的朋友。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乔惜有求必应。

    所以。

    在女生提出那个蘑菇云肃清计划之后。

    哪怕他以为是乔惜让他死在那里，去那里送命，他也笑着答应下来了。因为女孩说要把他也一起带走的话，他没有当真。

    可是后来……

    他们成功了，乔惜就像她说的那样，把他带回去接受治疗了。

    到那个时候接受全面检查时，他才发现。

    原来除了病毒之外，他的身体里还有一种能够自愈的特殊异能。这个异能调和了他的身体，平衡了他体内的病毒。

    他无法治愈别人。

    但是能治愈自己。

    对他来说大概就是上天最好的礼物吧，只是到最后他身体里的病毒也没能根除，只能通过定期吃药来抑制，让自己保持正常人的样子，不再继续传播病毒。

    那个梦境很长。

    却也很短，真实到就像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事一样。而在那些梦境破碎的瞬间，无数个由梦境所化的碎片往他的方向涌来，一阵强烈的刺痛钻进诩的脑海中。

    与此同时。

    外面的世界也迎来了白天。

    医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的味道，脸色苍白的少年依旧倒在他病房门口早已凝固的血泊中，周围是来来往往，行动缓慢的奇怪人们。

    它们青灰色的瞳孔浑浊无神。

    紫红色的皮肤看起来颇为怪异，一根根紫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纹路遍布在表面，这些奇怪的人穿着染血的衣服。

    仔细一看。

    却能发现，它们染血的衣服上，有被破开肚子的。

    黑褐色的液体伴随着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肚子里流下来，可这些人就像是察觉不到自己伤口的痛楚一样，依然摇摇晃晃地走在长廊上。

    一晚的惨叫声平息后。

    医院竟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状态里。

    但是现在却比以往还要死气沉沉，世界也在一夜间发生剧变，医院内的广播甚至不知道被谁连接起来了，不断持续播放着紧急避难的通知。

    然而。

    没有任何人回应。

    时间在这里就像是凝固了一样，倒在地上的少年昏迷不醒，身体多次在死亡和生存的边缘徘徊。

    而被锁在房间里陷入沉睡的少女。

    如同过去她无数次熟睡时一样，安安静静的，没有被外界的嘈杂纷争打扰。

    游荡在医院里的活死人漫无目的。

    它们缓缓往医院外面走去，下意识就去追寻着有活人气息的地方。

    而依然在房间里沉睡的乔惜。

    这一次，却是做了一个格外漫长的梦。她梦见，自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在一片黑暗中行走。

    心里浮现出疑惑。

    既然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她到底来自哪里呢？这片黑暗如同要回应她的期待一样，让她在走到某一个地方时，忽然停下来。

    前方。

    不再是黑暗。

    而是一颗灰扑扑的星辰。

    那颗星辰死气沉沉的，漂浮在广袤的宇宙中，就像是被人抛弃遗忘在角落一样，这里是太阳光辉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乔惜停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像是荒漠一样的星辰，感受着周围萦绕着星辰的浓郁的沉闷暮气，更清晰直观地了解到这是一颗生机全无的死星，没有半点生命活动的迹象。

    在她感受到的范围里。

    是这样没错。

    理应是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的，但是那个人是谁？

    孤独地坐在小山丘上，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宇宙，眺望着遥远到几乎看不见的星辰的孤独少年。

    他的背影很单薄。

    他的身上也萦绕着浓重的暮气，宛若将死之人，可就算是这样，乔惜也没能在他身上察觉到生命的气息。

    就像是即将燃尽的蜡烛。

    那个面容俊美的少年坐在那里，似乎是察觉到了外来者的侵入，他转头往乔惜这边看过来。一双淡漠清澈的腥红瞳孔里，也浮现出了些许疑惑的情绪。

    “……”

    他似乎不会说话，只是看着乔惜。

    但……

    乔惜的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了一句完整的，她能理解的语言。

    似乎是直接通过精神力来交流的。

    那名俊美少年的容貌堪称完美，至少是乔惜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优越美貌，仿佛集合了人类公认的最佳黄金比例组装到一个人的身上。

    他穿着异域风格的服饰，给人的感觉淡而疏离。

    就像是独居在某颗星球上的孤独神明。

    只是，乔惜看着梦里的这位少年，却觉得熟悉不已。

    好像她在哪里看见过这张脸。

    只不过梦境是断断续续的，没有等她继续想明白，周围的场景就像是扭曲了一样忽然跳转了。

    她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猫在一处白色空间里。

    似乎正在忙碌着准备什么。

    有一整排的她站在白色的空间里，紧闭着双眼。

    这幅场景看上去似乎有些毛骨悚然，但是乔惜并不觉得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知道那一排她是什么东西。

    是她用作替身的机器人。

    由那只白色的小猫负责维护，在使用后就一键摧毁报销。

    画面扭曲后再次跳转。

    这次，是一个像是某个家庭里客厅一样的地方。不同的是，放电视的地方却映着巨大的虚拟屏幕，屏幕上的画面分为十二个窗口视角，每个窗口都在播放不同地方的场景。

    很神奇。

    漂浮在梦中的乔惜也看过去。

    第一个窗口是个类似大学校园的地方，有个学舞蹈的女生，去机场接某位被她家资助的。那个女生，是她。

    第二个窗口。

    看见的那个家装潢很豪华，三兄弟都一表人才，似乎是某豪门的少爷。而一个女生，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那个女生，是她。

    乔惜感觉有点奇怪，往第三个窗口看去。

    这次变了。

    第三个窗口就像是在拍古装剧一样，所有人都穿着古装，各种打斗场面非常绚丽，就像特效一样不真实。一个俏皮的小姑娘正在盯着个阵法看，似乎是想破阵。

    这个看上去还比较年幼的女孩。

    也是她。

    第四个窗口，她又成了成年的样子，服装也变回了现代的风格。她似乎正在参加什么节目拍摄，据说是恋爱综艺。

    不过，这综艺感觉有点怪。

    第五个窗口，似乎是中世纪西幻魔法的时代。她变成了美人鱼吗？这尾巴还真漂亮。

    乔惜多看了几眼。

    又往下一个窗口瞄去，第六个也是同样的背景，只不过这次她成了高塔上的魔女，比上一个世界里的她要成熟不少。

    貌似也挺好的。

    至于第七个……

    乔惜看过去的时候愣住了，本来只是抱着欣赏梦境的态度去看，却没想到，在第七个窗口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虽然样子变了。

    气质也完全不一样，但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诩！

    墨绿色头发的少年正在商场里随意转着，他的皮肤呈现出不太自然的病态苍白。在少年的眼尾处像是被熏染开一般，有着淡淡的糜烂的浅红色。

    他不是乔惜在医院里接触到的。

    那个身形瘦弱，外表看上去比较漠然，但骨子却依旧温柔的诩。

    那个少年的气息很紊乱。

    就像是各种负面又恶毒的极致，残忍地糅合到他这个人身上一样。绝望里的歇斯底里和疯狂，自暴自弃的颓然无力。

    不美好的词，似乎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