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桑把信封拆开来。
信笺上,从头至尾记下了京城里大大小小十八家铺子的名字以及地点。
见春给沈南桑茶盏里添了些水递给她:“主人是打算开一间商铺吗?”
“是呀,总得谋生吧。”
沈南桑接过水小口小口抿着,视线在纸上自上而下匆匆扫过。
这些要出售的铺子都是她要重山去搜罗来的,她打算在京中开一家医馆。
重活一世,她总得寻个谋生的事儿干。
再者,她记得在这之后没过多久京中就出了大乱子,或许,她能借此机会帮陆阙一把。
“就这个了。”
她的视线落在纸中“富阳汤饼铺”那一栏。
这地段不错,离圣子府也近,又是急出,或许还能压压价。
沈南桑把纸递给重山,小手麻利的剥了颗糖塞进自己嘴里,稚嫩的声音含糊不清:“重山,你好些同人家说,这间铺子是急出,或许还能压压价。”
接过纸张看了眼沈南桑手指的那一栏,重山皱眉,抬头看着沈南桑,欲言又止。
沈南桑靠着圆桌,小手托腮,笑道:“有事想说?”
重山眉头拧的死紧,点点头片刻又摇头,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末了,字句未吐半个,脸色倒是越发纠结。
“你说嘛。”
沈南桑看着他好笑。
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话还不敢说了。
上辈子他待在弃不勤身边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重山犹豫着,宣纸的一角在他指尖,被蹂躏的皱皱巴巴。
他脸也皱:“主人,医馆,对面也,有。”
他磕磕绊绊,怕自己没说清,低着脑袋看着沈南桑又重复了一遍:“这家,铺子对,面,也是,医馆。”
“嗯?是吗?”指尖在脸上敲了敲,沈南桑挑眉,倒是不太在意:“无妨,就这家。”
这家能压价,地段还好,她为什么要放弃。
“你去找东家同他谈谈,别太乖人家说多少银两就多少银两,你同他压压价,咱手头不富裕,能省下一些是一些。”
“好。”
重山把纸折的规规矩矩,妥帖收进衣襟里,正要走,沈南桑又将他叫住。
“算了,你一个人去怕是有些悬,你等我会儿,我同你一起去。”
重山的小嘴她也算是略知一二了,这小狼崽,说话都磕绊,免不了口舌上要被人欺负。
沈南桑是好意,这话落在重山耳朵里,却又成了另一重意思。
他微微拧眉,眸光中尽是诧异与受伤。
主人,觉得他办不好……
主人好像开始嫌弃他了。
主人会不会不喜欢他了。
主人会不会,赶他走。
重山越想眼眶越红,一个高了沈南桑一截的大男人,就那么怅然若失的站在那儿,无措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放。
沈南桑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张可可爱爱的娃娃脸紧紧皱着,眼角又湿又红。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街头被人遗弃的小狗儿。
沈南桑茫然怔愣。
她?干什么了?
“主人。”见春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低语:“重山应该是以为自己被您嫌弃了。”
沈南桑:“……”
她的错。
她不该。
这小狼崽这么可爱,她怎么可以伤害他。
沈南桑捂着胸口,一脸认真的忏悔。
“小重山,你超级棒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主人。”重山脑袋低低垂着,了无生趣:“奴,不小。”
他费力的给自己辩解。
“奴,能保护,主人。奴,比,主人大。”
沈南桑:“……好的。”
她属实是没想到,重山的思绪,如此不同寻常。
怕一错再错,沈南桑索性闭嘴。
小手老实的抓了好大一把糖果,一股脑的全塞给了重山。
“都给你,你超棒,我不会不要你的。”
“主人!”
重山的笑脸几乎一瞬就回到了他脸上。
沈南桑总觉得,他身后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狗尾巴,正在奋力摆着,好不欢快。
“啊,还有你。”
雨露均沾嘛,沈南桑懂。
她又抓了一大把塞给见春。
“你,我也喜欢。”
“主人。”见春笑着接过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主人您真好。”
是真的很好,比她以往伺候过的每一任主人,都要好。
*
出门前,沈南桑让见春帮着换了药,而后又偷偷写了封信绑在雪貂身上,等着四下无人将它放了出去。
重山趁着这个间隙安排了马车。
左右沈南桑也没打算瞒着陆阙。
无关其他,仅仅因为她知道瞒不住,所以也省了麻烦,干脆用了府上的马车。
驾车的是府里人,沈南桑上马车的时候,留意了一眼。
重山记下了那东家府邸的位置,坐在外头给驾车的人指着路。
那东家府邸在南市,进到一个巷子口马车便进不去了。
沈南桑在巷子口下车,嘱咐了驾车的人在原地等着,便跟在重山身后往巷子里去。
走到拐角处,脱离了那驾车人的视线,重山忽然放慢了步子,直到沈南桑与他齐平。
“主人。”他有意压低了声音:“那个,女人,奴,找到她的,踪迹,了。”
“那个女人?”沈南桑皱眉,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哪个女人?”
“那个。”重山攥紧衣袖,紧张兮兮的看着沈南桑:“那个,主人,先,前问到的,女人。”
这件事主人没有吩咐,他是自作主张在府里偷偷调查的,他想为主人分忧,可也怕主人会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他不想主人生气,主人生气,会不要他,可他更不想主人烦忧。
两两权衡,他发现,他还是不想主人烦忧更多些。
哪怕主人不要他,他还可以偷偷保护主人。
他紧张的盯着沈南桑,咽口水的动静都被放大了百倍。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沈南桑一点要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她只是点点头,顺带朝他露出了笑脸:“好呀,我知道了,谢谢重山。”
重山紧张的打量着沈南桑的神情,小心的补充:“奴,很,小心,没有,被,发现。”
“你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
重山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上辈子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就摸得透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