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执著？”明栩抬手，修长如玉的指节从画壁上龙女的笑容上拂过，喃喃低语道：“其实你已经是人了……”

    七情六欲，爱恨憎恶……数数看，人该有的哪一样东西你没有，哪一样你缺了，又何必执著于一具属于人的肉｜体？

    “何况，在你做下夺舍成人决定的那一刹那，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夺舍成人，你成的是人，还是妖？”

    但这样感性的时刻没能持续多久，明栩只伤感了短短两息，一只炸毛的喜鹊团子就蹦到了他的眼前。

    圆滚滚的豆豆眼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气势汹汹地逼问道：“明栩同学，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该能和一直被你蒙在鼓里的、可怜的搭档交待一下了吧。”

    【瓜田里的那只猹：捂着自己受创的小心心，我觉得不只叶子清需要交待，我也需要。】

    【颜值即正义：心脏不好还真不能看明小栩的影境直播，大起大落，太刺激了！】

    【黑巧克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跟不过来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坐等一个解释，静坐.jpg。】

    “不急，我会告诉你的。”明栩微笑着回了一句，而后抬手拂开遮挡他视线的绒毛团子，打量周围，发现一如他所预料的，他如今置身的地方，赫然是他进入影境时的正殿。

    唯有三处不同，一处是这殿宇似乎年久失修，处处是尘网杂灰，不比那时繁华，香火鼎盛，清寂得似乎能听到山风刮过的声音。

    二处是这座殿宇供奉的神祗并非是龙女，而是手持玉净瓶的观音菩萨。

    莲座之上，菩萨目光慈悲，注视着不得解脱的芸芸众生。

    还有一处就是他眼前这面墙壁，不是幻境中的一片空白，而是绘上了龙女，尘灰之下，画工精巧至极，就连龙女在大浪中飘摇的衣袂，都精细得可以看到起伏的褶皱，当得上一句巧夺天工的称赞。

    “果然如我所料！”明栩神色微微怅然，摇头轻叹：“黄粱一梦？真耶，幻耶？”

    叶子清可没有那么好打发，明栩回完她“不急”这句话之后，这只喜鹊当即躺平，然后抱成一团。

    只见一只绒毛团子蜷缩在明栩脚边，碎碎念：“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你们一院出来的都是心机狗，竟然还傻傻的相信你，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傻……”

    具体念什么到后面已经听不请了，明栩只觉得傻来傻去，“傻”字就像只嗡嗡叫的蚊子，在他耳边飞来饶去，听得他头疼不已。

    明栩扶了扶额头，说起来，他确实有点心虚，毕竟再如何叶子清也占据了他辅助搭档的位置，而且除了偶尔摸鱼以外，在这个影境里也算尽职尽责，任劳任怨。

    他却偏偏瞒了她一些关键信息，导致这只喜鹊心灵受创，确实有点说不太过去。

    可方才的幻境世界可以说尽在陈朵，也就是画壁之灵龙女的掌控之下。

    像这种整个世界不是真实的，而是画壁里的幻境这样的关键信息，他如何敢轻易说出口？

    虽然琅琊会对影境里的人物屏蔽一切与现实世界相关的信息，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在完成任务这一事上，明栩自认再谨慎也不为过。

    “好了，好了，子清同学，”明栩举手投降，苦笑道：“我承认，我确实骗了你，我们方才其实一直在这画壁之中，而非是第三主座前世影境的现实世界。”

    “所谓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实也非是我所说的那一层浅薄的意思，而是指眼前一切尽是虚无幻境。”

    “好啊！明小栩，演技不错啊！还真瞒我了不少。”

    听到明栩承认，喜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翅环在胸口，一边绕着明栩踱爪子，一边冷笑道：“你说说，究竟还瞒了我哪些关键信息？”

    “我警告你啊明小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到这里，喜鹊“嘿嘿”冷笑两声，放着狠话：“你不会想知道，伤害一个天真又纯情的少女纯洁的心灵会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告诉你，俗话说得好，黑化强三倍，我黑化起来，起码强个……”

    “但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叶子清的狠话还没放完，明栩神情无辜地看着她，认真开口了：“我其实暗示过你的，你没发现也不能怪我吧？”

    “你暗示过？什么时候？”喜鹊愤怒地蹦哒起来。

    “那天晚上，我和你分析谁是真心人时提过，王生的身份很有问题，”任是叶子清着急上火，明栩依旧不紧不慢，温声答道。

    叶子清的脑海里闪回那夜的情景

    ——这位第三主座的前世极为有趣，虽然在他留下的记忆里这人无来处无归处，单薄如飘渺的影子，但若是他通读过自己收藏的所有的书，称一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并不为过，如此人物，怎么会是位普通秀才？

    ——那又怎么样？就不允许人家淡泊名利吗？明栩，有时候想太多，反而容易陷入影境的迷局中。

    ——你说得也有道理。

    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竟然真的暗示过？想到那夜自己的高谈阔论，叶子清心头羞愤，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明栩这个坏东西，他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她那时候一心关心谁是真心人，压根没心思注意王生本人的可疑之处，偏偏要穿插在那个节点暗示，真是太可恶了！

    问题是现在明栩把这件事点出来，她还真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就是无理取闹了，她叶子清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受教训了！叶子清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她再也不在影境里摸鱼了，这样无形的信息压制比她这次影境任务失败还难以接受！

    “是啦，是啦，”叶子清收敛起自己复杂难言的心情，悻悻然地低头：“你确实暗示过，只是我没注意到。”xしēωēй.coΜ

    叶子清不再穷追猛打，明栩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体贴的保持沉默，给叶子清调整心情的时间。

    “不过既然我们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那为什么琅琊还是没有提示我们完成任务？”

    叶子清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低落了没多久，喜鹊忽然想起他们现在还没出影境，连忙问道。

    “因为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明栩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

    “什么事？”喜鹊慢慢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大风大浪见过，她自认明栩再和她说现在只是影境里的幻梦她也能淡定接受了。

    “自然是，找到真心人。”说完这句话，明栩从衣袖中抽出一柄小刀，喜鹊定睛一看，刀身模样很熟悉，俨然是明栩捅陈朵心口的那柄小刀。

    怎么又是真心人？喜鹊团子浑身上下的毛都不禁一抖，她现在对真心人这三个字已经快患上ptsd了。

    明栩神色自若，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从刀刃擦过，当即见血，只见他轻轻一甩，血珠就滴落在面前的龙女画壁上。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血珠落在画壁上之后，不仅没有滑落，反而像被画壁吸收了一般，逐渐消失不见。

    所有的血珠消失后，踏浪而行的龙女一双明眸仿佛被点了灵，波光流转，栩栩如生，让人几乎要疑心下一刻她就要活过来。

    再等待了片刻，龙女的画影竟然从画壁上飘飘而出，凝聚成一团明光，飘落明栩的眉心，恰恰好落成一点朱砂痣，灼灼生辉。

    犹如画壁中遇见的那多情女子的心头血，纵然身死魂灭，也要为心上的情郎留下她存在过的痕迹。

    执著如斯，深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