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子恙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帝旭踏入桂魄宫的那一刹那，姮女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冷了下来。

    笑意消失，他又成了帝旭心里那轮清冷疏远，又空灵缥缈的皎皎明月。

    姮女躺回床榻上，一截玉腕搭在薄毯上，他的双眸自然的闭合着，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一颤一颤，看得子恙心头痒痒，恨不得去伸手去拨弄两下。

    就像当初还在有苏氏神庙的时候，他教他关于神袛繁琐的谱系，苏姮是个很好的学生，从来不会抱怨他讲的东西艰涩难懂，总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手里攥着他送他的青铜小刻刀，在竹简上刻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文字。

    那是子恙第一回教人，也不知道应该留给学生一点休息时间，那时候的苏姮乖乖巧巧，听累了也不敢提醒他，只撑着头，竭力想把自己耷拉下来的眼皮拉回原地，但往往坚持不了多久，最后还是受不了睡梦的诱惑，倒头呼呼大睡。

    就和现在一样，他安稳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长长的眼睫毛宛如蝶翼颤抖着，日色鎏金，阳光温暖又明媚。

    子恙哭笑不得，又心疼苏姮功课重，总是舍不得叫醒他，只好干巴巴地坐在一边，看着苏姮缩成个小团子呼呼大睡，最后看着看着，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打起了瞌睡，直到落日残晖，暮色四合，反而是苏姮揉着眼睛来把他推醒……

    然后一天就这么悠闲而又短暂的过去了。

    在子恙过去闭关的一年间，他曾无数次想念描摹那段时日，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昨日再美，也不可重来……

    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子恙的回忆，随之传来的还有帝旭的问询声，子恙收敛情绪，挺直脊背，宽大的大祭祀袍披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身形挺拔，宛如峭壁青松，祭袍上三足乌的纹路华美又神秘，一如他难以揣度的心思。

    阿萝跟在帝旭身后亦步亦趋，目光复杂地瞥了子恙一眼，随后又落到了姮女身上，她是姮女来奔樛以后最信任的心腹，但就连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这位的娘娘竟然和神庙的大祭祀都能扯上关系。

    哪怕自她服侍姮女以来，不知道看她躲过多少次明枪暗箭，阿萝还是不禁为自家娘娘的神通广大而震惊。

    娘娘她如此人物，却心甘情愿困囿于这后宫之中，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婷阅小说网

    “大祭祀，寡人的姮女怎么样了？”帝旭走到床榻前，先是伸手自然地摸了摸姮女玉白的额头，然后又关切道：“姮女她身子虚弱，又有旧疾，来奔樛以后，更是因为水土不服，时常犯病，若不是其他巫医都是无用之辈，寡人也无需劳烦您出山。”

    “阿萝和寡人说您方才正是在检查姮女的病情，如何，大祭祀可查出姮女的病因了？”

    “臣已给姮女娘娘细细察看过，”子恙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清朗而沉稳，“并未检查出姮女娘娘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至于所谓旧疾，更是无稽之谈。”

    子恙的话音落下，桂魄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帝旭神色冷了下来，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子恙，“哦？大祭祀此话当真？”

    费力头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心里暗暗叫苦，子恙大祭祀接下来只要点个头，大王怕是又要发疯了。

    就是不知道这疯，究竟会对谁发而已？但无论大王针对谁发疯，他们这些伺候人的，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这样想着，费力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以防等会大王发疯误伤自己，动作熟练，一看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费力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时候，阿萝的面色也变了，心中焦急无比，看向闭目沉睡的姮女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之情，大祭祀这是临时反水了吗？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弄不好，姮女娘娘只怕就要失宠于大王，在后宫，失宠的嫔妃究竟会落入怎样可怕的境地，没有人比阿萝更清楚，因为她本人就来自于冷宫。

    怀着这样疑问的不只有阿萝，就连直播间的弹幕也充满了怀疑。

    【猫猫迷惑.jpg，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子恙刚才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

    【你猜我猜大家一起猜，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才子恙确实是信誓旦旦地说会帮姮女小姐姐遮掩，结果……】

    【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要啊，我在这个直播间磕上的第二对cp现在就要BE了吗？不，我不相信！】

    【啊啊啊啊啊，大家关注错重点了，真正的重点是子恙要是反水了，姮女小姐姐怎么办，我好紧张好担心啊～】

    【楼上的小可爱别急，看明小栩的直播，我学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绝对不要下定论，不然容易打脸——by一个脸已经红肿的明小栩粉丝】

    心里怀着这样的疑问，阿萝就忍不住去偷瞧自家娘娘，这么多次下来姮女的算无遗漏让她印象深刻，不知不觉间姮女早就成了她的主心骨，所以每当遇到令她手足无措的情况，她就想从姮女身上得到支持。

    只可惜阿萝忘记了，姮女自己还躺在床榻上装睡，哪里能给她什么指示信息？

    阿萝心里越发无措，面上就不由得显现出来了一些。

    如今桂魄宫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子？就连心性最为纯粹的子恙，也只是纯粹不是迟钝，阿萝的情绪稍有变化，在场的人就都察觉到了。

    子恙在心里摇摇头，盘算着这奴婢看上去不堪大用，回头自己还是要给苏姮再多送些奴隶侍者来，苏姮再挑剔，人多了，也总有他满意的。

    帝旭却是直接看向阿萝，冷着声音问道：“阿萝，寡人问大祭祀，你慌什么？”

    帝旭登位多年，其威压又岂是阿萝一个小小婢女承受得了的，他的话还没说完，阿萝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萝还算有点急智，只抹着眼泪道：“奴婢只是忧心娘娘，连子恙大祭祀都查不出娘娘究竟身患何种旧疾？可见娘娘的病是何等难治，娘娘被这旧疾困扰多年，着实不易……”

    帝旭的面色缓和下来，冷哼一声，道：“算你这奴婢有几分忠心，不枉姮女待你的好。”

    被阿萝这么一打叉，帝旭仍旧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收回落在阿萝身上的目光，看向子恙，又一次问道：“大祭祀方才的话可当真？姮女的身体确实毫无问题？”

    子恙神色从容，缓声道：“回禀大王，臣细细检查过，娘娘的身体确实毫无问题。”

    说到这里，不待帝旭发怒，子恙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世间巫术各异，疾病无数，而这些，都自有其奇诡之处，也许是娘娘的旧疾太过隐蔽，臣以普通的巫术检查，根本无法查出端倪……”

    子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帝旭打断，他冷着一张俊脸，淡淡问道：“若是这种情况，又该如何？”

    帝旭心里清楚，子恙说的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他的头疾极其严重，重到他不得不以杀人时产生的血煞之气，以毒攻毒克制头疾的地步。

    在子恙没有提出这个办法之前，多少巫医为他检查过，从来都查不出什么问题，勉强只能说可能是血脉之故。

    但帝旭传承的乃是日神之血，神袛血脉，何等尊贵，岂容得下凡人妄自说法？哪个巫医敢和他坦白，最后还是子恙给出了解决办法。

    正是因此，对子恙的巫医之术，帝旭很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