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半晌之后,伏提庚方才望向了窗外,缓缓言道。
“早时你身躯还未长成,习武容易伤了筋骨。
“到了如今的这般年纪,倒也有了适宜的体格。
“这件事,为父没有意见。
“只是阿尔文,你要出门”
卑王的话声如余火渐熄,没了后音。
苏树却早已明白老爹想说什么。
——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了。
「卑王伏提庚之子」,这身份若是不小心暴露出去立刻便会召来大批骑士的围杀。
崇尚单挑决斗的骑士精神平日呼吁也就罢了,面对白龙这般邪魔外道自然不会有人讲什么江湖道义。
伏提庚自不能时时刻刻护在他的身边。
若派遣军队护驾那更是不可取的招摇。
因此八年以来,苏树从未踏出城堡一步。
“抱歉,一直没能让你出门,这是为父的错。”
明明是生性活泼的少年却要被束锢于城堡的高阁,即便明白这是为了保护他而不得已为之,伏提庚身为父亲也不由得对儿子心生愧疚。
因而虽然凶险,他也没有立刻拒绝苏树的请求。
“家里你想要什么都有,为什么突然想出去走走?”
老人想听听自己儿子的理由。
闻言的银发少年偏过目光,眺望向了艳阳之下的这片大地。
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这恢弘的伦蒂尼姆城之内,而是翻越过了高耸的城墙,望向了更加遥远的地平线。
炽日高悬,万物生长。
世间的一切似乎仍旧欣欣向荣。
正如这万里无云的明朗晴空,少年的心亦无法被任何事物所束锢。
“没有用双脚丈量过这片大地,就无法真正了解这个国家吧?”
苏树轻声说。
“我想要出门游历,只因为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不列颠的模样。”
被神代所钟爱的不列颠啊
尽管正面临着真以太的消退,这片大地的魔力仍旧充盈无比。
就像是偷食的鼠鼠钻到了油缸里,这空气之中所蕴含的高浓度魔力,对苏树这般依靠小源施术的现代魔术师而言近乎于奢靡。
真以太充盈的神代近在眼前!
不列颠的幻想种分布、植作与魔兽的特性,以及神代衰退的真相
苏树实在有太多的课题想要研究了!
那些脑海之中的诸般构想,束锢于城堡的高阁中自然难以实现。
他在时钟塔根本无从接触到神代的物景,这般珍稀的机会,不用来进行调查研究简直是暴殄天物!
除此之外的另一层原因是,如果觉醒的是个刺猬猫系统,十有八九费拉不堪,模拟结束的奖励也完全没法让人指望。
正如苏树回答二世的那些话,亦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从来不将希望寄托于虚妄之上。
因而苏树如一团浸水的海绵般贪婪地研习着一切未知之物,或许这具身躯的力量只犹如黄粱一梦,但模拟中所获得的知识与经验却是真实不虚。
并非是作为魔术师。
而是作为人类,渴求着探索神秘的未知,那样发自内心的冲动。
知性。
这才是谁也无法夺走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望着银发少年有些出神地眺望向窗外。
其眼中的希冀之色让伏提庚的神情一阵恍惚。
作为卑王的他,如何能分辨不出一个人话语中的真情假意。
正因如此,伏提庚才知道——阿尔文是认真的。
真正地了解这个国家吗?
作为卑王的自己,又何曾想过要去了解这个国家。
治国者为王。
神代衰退的事项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精力,因为太过于关注天意而让伏提庚对于脚下这片大地熟视无睹,卑劣的王者亦先是王者,到头来他作为王的觉悟甚至还不如一个孩子。
何等惭愧。
面对银发少年那掷地有声的回答,伏提庚不由得有些怔神。
阿尔文的优秀实在远超他的预料,可儿子若要走上守护不列颠的这条断头路,身为父亲的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就不要拦路了,便交给年轻人自己选罢。
“你想要出门那便出门吧,阿尔文。我相信你行事自有分寸。”
老人闭上了铁灰色的浑浊瞳孔。
“只是在那之前,你需要尽心学习自保的手段。
“须知人身死如灯灭,只要活着便一切皆有可能。唯有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方才能够具备舍弃一切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