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的沈凉才会想起来,他给新的圣痕系统加了许多看似有些赘余的东西,例如说圣痕适格者和自己之间拥有心灵感应,拥有跨越时空的心电交流能力。
这些能力很多时候不太用的上,在沈凉弱小的时候思维交流意义不大,强大的时候思维交流意义也不大,甚至可以说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需要专门研发一个超能力呢?
但因为无法感知到对方的生存状态,最后在毫无知觉的时间让心爱的人死去了——这种事,沈凉再也不想再来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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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舆家大宅。
御舆道启一脚踢开虚掩的大门,冲了进去。他没有留心院子里的人,结果被那人一抬脚绊倒,他抬起头,看见散兵那张无动于衷的脸。
“你干什么!”御舆道启低喝。
散兵蹲下来捏了捏这个男人的脸,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冷笑:“还问我?这么急匆匆的从面圣赶回来,连朝会都不想开,你想干什么你自己清楚!你这就想就地接手御舆千代的虎贲军,让凉无人可用无计可施么?你这个贱种!”
御舆道启一直知道散兵是个暴戾的人,但这些天相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愤怒和凶戾的样子。一时间他愣住了,不知道散兵是因为什么才忽然变脸。
他仔细打量散兵,这人满面刻薄,冷笑连连。他环顾四周,发现家人们都不在,稍微松了口气,只能低声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混账东西!你也配干扰凉的计划?”散兵冷笑。
御舆道启被散兵扯着领子,嘴角抖了抖,他表情森寒的说:“看来你知道,为这件事我不惜立刻赶回家族重新清理军中势力,你觉得我是为了国政还是为了保存御舆家实力?”
“与我何干?”散兵不屑。
“我不是为了保存虎贲军,虎贲军是母亲的亲军,但说到底他们只服从母亲,并不是御舆家的私兵。但如今将军才死,全军上下一支哀兵,每个人都磨牙吮血想复仇。我以为凉殿下回来会怀柔守成,休养生息,但他如果想拉起这只哀兵朝坎瑞亚杀过去的话,稻妻好不容易赢下来的仗就白打了!”御舆道启拉开散兵的手,逼上一步,“我要立刻打散虎贲军,绝对不能让殿下拉起一支有精锐意志的部队来,哪怕这时候获罪也在所不惜!稻妻绝不能把持续二十多年的战乱继续下去了!”
散兵无动于衷,“好大胆子啊,你区区一个文臣领袖,人类官僚,狗一样的东西。军国大事我不懂,但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吧……凉想要掀起战乱,这很好啊,哪里不好了,为什么不复仇?强者就是应当将弱者剥削碾压到最后一滴血,稻妻就该从坎瑞亚那里找回弥补的东西。”
“稻妻的好儿郎已经承受不住了!凉殿下携万民期待而来,他一呼百应!但年轻人们不会知道稻妻的男人都快断代了!”御舆道启怒喝,“跟着凉殿下继续厮杀没有好处,复仇更是毫无意义,坎瑞亚灭国在谁手上有什么关系,稻妻死了这么多人,能从坎瑞亚弥补什么?我说的明白点吧,除了痛快,一无所有!”
“但对凉来说,痛快就够了。”散兵耸耸肩,“所以你永远不明白我们,人类啊,你只是人类而已。对于以神明视角看待事物的存在来说,人民、经济、繁荣只是目标之一,但不是所有目标。治国是为了自己愉悦,打仗也是为了自己的愉悦,一切都是为了愉悦,凉成熟了啊……他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合格的神明了。除了痛快一无所有也没关系,对于神来说,做事情无论对错。”
御舆道启盯着散兵,在他眼里散兵其实也带着些许神性,到底是雷神的造物,他的看法一定程度也和人类区别很大。
原来如此,这就是神的考量么?
他闭上眼,想着沈凉温和的面孔,和愤怒时的决绝。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是幼年神明,但沈凉是货真价实的神,他的视角甚至高于那些妖怪,高于长生种。在这种存在眼里,世界就像是一场游戏吧,他的温和是因为他本来就善良。
他能和自己这么多年依旧称兄道弟,因为他并不以自己的身份为尊,这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沈凉任性,意味着他行事更多凭借自己好恶……对于神来说这天经地义,所以他想复仇的时候,无人能阻止他。
雷神也不会,雷神……也是神明。她更能理解儿子的心。
即便稻妻破碎不堪,对神明来说也只是自己的玩具需要很久来修复,值得心疼。但只要神明还在,稻妻就在,神明自己就能兜住稻妻的底。
那牺牲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满足自己的复仇欲,让自己开心……就也天经地义。
年轻人希望跟随神明的意志,他一个文官却想逆神又逆人心……何等可笑啊,他办得到么?
御舆道启终于失望了。
他希望抵达稻妻的,是个带领人民复苏国家的温柔君主,不像雷神那样森严冷漠。但他等不到了,若日鸣神远比御建鸣神更任性,他握住剑柄时,便一定会血流漂橹。
“别干扰凉的行程,记住。”散兵淡淡的说,“军队是你母亲留给凉的财产,你再敢插手,我和凉可不一样啊。打扰了我看好戏的兴致,我绝不姑息。”
御舆道启不再说话,低头静静地候在一旁。
良久后,他终于疲惫又冷漠的悲叹:“鸣神母子以妖魔道治国,稻妻百年,终成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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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向山,鸣神大社。
这里正在准备慰灵祭,本来之前就可以由巫女们开展,抚慰牺牲者,为生者祈福。但是沈凉回来的时候很巧,那么这件事就自然放在了回归的沈凉身上。
并没有下达什么硬性指令要求民众聚集,幕府只是在鸣神大社的道场里去掉了隔断,保证能容纳很多人。
消息放出后,人流便快速的从鸣神岛各地汇集过来。等到慰灵祭准备的差不多时,鸣神大社已经人山人海。
然后在众望所归的视线里,八重神子身穿宫司的巫女服,出现在观礼台。台下的巫女们齐声摇起铃铛,这一刻肃穆的气氛忽然升起,原本嘈杂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听着引魂铃的铛铛声。
让会场肃穆下来并非是巫女们用了什么引导人心的超能力,只是慰灵祭本身就足够悲伤了,在座的每个家庭几乎都有参军人士,稻妻在荒海历年来死伤百万人口,甚至连骨灰瓮都不可能全部摆放在大社接受洗礼。
每一个来的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悲伤的生离死别,不需要什么引导,自然便安静肃穆。
八重神子开始发表演讲,作为权宫司,她模样显得尤其稚嫩。不过和沈凉相处时的那部分狡黠腹黑此刻无影无踪,她态度神圣,一丝不苟的念诵着慰灵仪式的文字。
内容不外乎什么穷凶极恶的坎瑞亚人妄图毁灭稻妻国,二十多年来给大家带来了刻骨铭心的悲伤,如今逝者已逝生者必须坚强,我们要带着亡者的寄托好好活之类的。
演说结束后,才是慰灵祭的重头戏,也就是将灵魂超度。作为一个真的拥有神明鬼魂的国度,这也是巫女们的职责。
但这一刻反倒不需要八重神子了,接管慰灵超度的是沈凉。因为这样重要的仪式,作为刚刚接任宫司的小狐狸甚至资历都不够,百万人的慰灵甚至必须得神灵为之安抚,也只有神灵担得起百万人的意志。
“哥哥,”八重神子在后台遇见了准备上台的沈凉,她拦住沈凉去路,张开手臂,“抱。”
小狐狸平时不爱这么撒娇,但沈凉也感觉到了她身上一股子无处发泄的,深刻内敛的,悲伤情绪。在台上她作为大巫女必须庄严肃穆面无表情,但她也只是个小孩子,难受……总归得有处倾诉。
沈凉抱了抱她,八重神子仰起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吻了吻她娇嫩的嘴唇。
的确需要犹豫,周围待命的巫女们都愣住了,许多人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这些巫女大部分都是新一代的巫女,沈凉出走十五年,当初陪着狐斋宫和他胡闹的巫女小姐姐们如今大多也已经三十来岁成为御姐加入阴阳寮亦或者直接毕业了。这一代巫女们大多都不清楚沈凉的本性,甚至都有点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大概也就是巫女神圣不可侵犯之类的没用的话。
但小巫女们都被一些御姐巫女拉住了,这些跟随过狐斋宫的巫女众是见过世面的,看到拥吻的少年少女,也只是露出略带怅然的微笑。
“真像啊,神子大人。”
“前辈,那那那是我们未来的宫司大人!这这这不纯洁!这违背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