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去找芷毓问清楚情况, 结果八哥那边却先一步派人来找他过去,为的是十四弟前一晚因为那个讨厌的女人而挨了太子打一事, 八哥的意思似乎是想趁机借此造势, 但十四弟却是坚决不肯, 八哥当时看十四弟的神情尤为恨铁不成钢,之后,又转过头来目光极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倒也没再继续坚持。
他被看得莫名其妙,直觉这事应该也跟他有关, 但十四弟不肯提, 八哥也不明说, 他也没法强行撬开两人的口, 只能悻悻回来了。结果在路上却碰到了五哥,说是要去给额娘请安, 但他当时看他的眼神却莫名有些躲闪,似是也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似的。
他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这样鬼使神差般地偷偷跟在了五哥身后, 直到看着五哥进了额娘的房间,他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躲到了一侧的窗前。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五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几乎站不稳, 差点直接暴露了行踪——
因为五哥说, 他已经问过那位绛桃姑姑了,也证实了她就是当年的董鄂.衾遥,还问额娘, 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闻言大惊,很想冲进去跟五哥说“你不要被那个女人骗了”,但额娘接下来给出的反应却令他更为惊愕不已,因为她说,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那一瞬间,他就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额娘早就知道了?!这……怎么可能?!
还没等他冲进去质问,五哥那厢也开口问了同样的问题——
“额娘怎么会知道,是何时知道的?”
“哼——在太后宫里见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了,那孩子虽然一直在人前装疯卖傻,但额娘到底是过来人,她那点小伎俩还瞒不了额娘……”
“可——额娘既然那么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不告诉九弟?您这样瞒着他,真的没关系么?”
“哼,就算额娘肯告诉他,你觉得老九他真的会相信么?他不是早就已经认定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遥儿’才是真的吗?你以为额娘之前特意从你皇阿玛手里把那孩子要到自己宫里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老九有机会认出她么,可结果是怎样,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可是,九弟说过,他身边那个女子身上的胎记和特征都和以前的那位九弟妹一模一样,他即便认错,也是情有可原……额娘至少,不该瞒着他吧?”
“情有可原?呵——老五,你九弟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追在你身边叫哥哥的三岁小孩子了,这世上有哪些东西是可以模仿得十成十,又有哪些东西是怎么仿都仿不像的,难道他自己会不知道?!如果连真假都分不出,还要靠旁人来提醒,那真假与否,于他又有何区别呢?”
“额娘,你的意思是……”
“既然已经认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吧……”
“可是,九弟他迟早还是会知道真相的!额娘难道不打算帮他一把吗?”
“……”
“……”
“……额娘该帮的都已经帮了,而且,这的确是他自己的错,你又要额娘怎么帮他?”
“额娘就不能把她再要回来么?”
“呵——怕是已经不行了,你以为额娘没再去要过么?你不会以为你皇阿玛到了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再加上毓庆宫的那位主也对那孩子起了心思,这事儿便更加不可能了……”
“可他/她……是真的喜欢她/他吗?”
五哥这话问得其实颇有些歧义,他不确定他问得到底是谁。
额娘这次许久没说话,半晌,同样答得饱含歧义——
“至少,在额娘看来,他/她确实很喜欢她/他……所以,老九应该已经没希望了,如此,还不如干脆什么都不知道为好,否则,若是真个闹起来,他哪里是毓庆宫那位主的对手?别的暂且不提,你觉得你皇阿玛会偏袒他多一些还是偏袒那位主多一些?”
“额娘这么确定她已经对九弟死心了?”
“那孩子早前怎么说也在额娘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额娘是过来人,她有什么变化,难道额娘还看不出来?那孩子,怕是当年就已经对老九死心了……”
闻言,他当场震惊,而五哥那厢显然也是一样的:“额娘怎么知道?”
“呵——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真心实意地答应让自家夫君娶另一个女子,尤其娶的还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的女子,如果她真的答应了,那么,多半就是已经对自家夫君死心了……”
“……额娘,你既然知道,当初为何不提醒九弟?”
“你以为额娘没劝过他?额娘当年就当着那孩子的面提醒过他,是他自己坚持要娶你现在这个九弟妹的,还说什么她是他曾经喜欢的人,要给对方一个名分……哼,他当真以为一个家里的亲姐妹是这么好娶的?别忘了,你现在这个九弟妹当年可是趁着那孩子不在的时候,偷着爬上你九弟的床的,你以为有哪个女人能容忍这种事?就算那俩姐妹从小感情再要好,进门后也一定会为了这个事斗得你死我活,还指望和睦相处?哼,也就老九会相信你那个八弟还有那个猕猴都统说的鬼话——”
“……”五哥这次没有立即应声,半晌,方才踌躇道,“我一直以为,当年的那位九弟妹比一般女子大度……”
没错!他也在心里这样附和道,要不然,她当初为何会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他和瑶烟,还有瑾嫙。
然而下一秒,却听到了额娘的冷笑:“老五,你大概也就是在这件事上,和老九看起来像是亲兄弟——你以为她是真大度?不,那是因为,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喜欢老九……”
什么?!他再度震惊,而五哥的声音听起来也同样受惊不浅:“额娘!你这话何意?”
但额娘却是半天没答话,末了,方才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那孩子心里,一开始,应该是有别的人的……”
五哥似是噎住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出语反问:“额娘不会是想说,以前的那位九弟妹她喜欢我吧?”
没想到额娘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不过,她早前为你挡过一箭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儿臣记得!”
“额娘当时的确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你,可是问她时,她却说对你并没有任何想法,而且看起来也的确不像是在扯谎……”
“那……难道是十四弟吧?”
额娘这次似是愣了愣,“倒也不会,那孩子每次提起十四那孩子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光——那时候宫里到处传言她喜欢十四那孩子,但在额娘看来,怕是反过来才对——”停了停,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不过,那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提起老九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他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五哥又继续追问道:
“既如此,那她现在为何会和太子在一起?她明知道,九弟他不喜太子,难道,就是为了报复九弟?”
“额娘刚才不是说了吗?在额娘看来,她确实是很喜欢那位主的,因为之前在太后宫里,包括你皇阿玛和老九在的那次,她看他的眼神都是有光的……”顿一下,“……那位主看她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而且也不像是刚刚才开始的样子……所以额娘才在想,她当年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
她的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五哥也同样没作声。整个房间内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而他亦同样如遭晴天霹雳般,整个儿僵在了原地。直到仙蕊经过,发现了他。
再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又是怎么跑去芷毓房间追问关于那个女人早年间的那些事的,结果芷毓说的内容,和小草之前复述给他的那些话在很多细节方面全都一一相符,她甚至也提到了那间报春馆的桂花树,但却并没有提到什么信。
芷毓说,那个女人曾经说过自己死后想要葬在那棵桂花树下,但这话在当时的芷毓听来,却以为她只是想以那样的方式永远留在九爷府里,而那场大火之后,整个报春馆几乎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包括她的尸骨和那棵桂花树,所以,芷毓以为那样也算是留在九爷府里了,于是便没再提此事。
听到这话,他整个人再度懵了,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拼命打架——
一个说,小草和芷毓说的都是假的,他们肯定是被那个女人收买了,想要借机对付你!
另一个则说,你这个笨蛋!终于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吧?居然连真假都分不出,活该被人骗!
两人打着打着就乱成了一团,他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小人打赢了,但他知道第一个小人一定输了,因为在一怒之下“不小心”掀翻桌上的那些饭菜之后,他突然惊觉那些饭菜里居然有毒,而且还发现芷毓这些日子以来的病症,和小银子之前突然发病的症状居然有几分相似。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再接着,他便顺藤摸瓜地一路查到了董鄂.衾璇和跟在他身边的那“衾遥”身上,可这一次,他却没在人前帮那个“衾遥”,甚至在看到她故作委屈的表情时,觉得她看起来竟是那么得碍眼,之后,他便直接把董鄂.衾璇赶回了都统府,然后把那个“衾遥”送回了九爷府。
而他也借机同样回了九爷府,瞒着其他人发疯似地连夜挖了小半个院子的地,这才终于在桂花树残留的那块树根下挖到了装有这封信的箱子,木制的箱子已经被腐蚀得表皮脱落大半,但好在里面存放信纸的鹿皮袋并没有受损,打开,信纸上写着的就是她当年的字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年第一次看完这封信时,内心究竟是什么感觉了,但他看完这封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他至今却仍是记得的——
他让人做了十笼蟹黄包,然后送到了那个“衾遥”的房中。后者当时正坐在房间里摸着肚子发呆,孩子已经有八个月了,再不久就要临盆了。
他原本是极开心的,因为当年的她,似乎并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也一直排斥跟他圆房,他原本还以为,他这次终于可以拥有和她两人的孩子了,但残酷的现实却在他跨出迈向极致喜悦前的最后一步时,瞬间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爷,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回来取些重要的东西就要再回去的么?”那个“衾遥”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对他的到来似乎还表现出一丝明显的喜悦。
“哦,只是突然想起这段时间很忙,已经很久都没有陪你一起好好吃饭了……”他故作正常地说着话,语气也竭力维持着以往的温柔,“这次提前把你送回来,实在是委屈你了,爷其实不是怀疑你,而是怕你也一起遭了毒手……”
果然,他此语一出,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欣慰起来,一双水眸里更是波光盈盈:
“爷,妾身一点都不委屈,妾身一直相信爷是不会怀疑妾身的,一定是为了妾身着想才会出此下策的!”
若是在平时,她这样的神情足以让他心软,但此刻,他却似乎一点都不为所动,虽然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语气也依旧温柔:
“听下人说你晚膳都没有用多少,所以我便让她们准备了些蟹黄包给你——”
话音未落,便看到她的眼眉微微一皱,似是不喜:“可是妾身有孕在身,是不能吃蟹黄这种东西的!”
他看着她不说话,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用这样的借口不吃以前“她”爱吃的那些吃食的,而太医也一早就提醒说怀孕之后口味可能会有所改变,所以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如果不是因为怀疑她可能是假的,他或许也不会注意到此刻从她眼中流露出的那股明显厌恶之情。
“……已经问过太医了,说是少吃几个也是无妨的,爷知道你一直最喜欢吃这个蟹黄包,之前为了身孕忍了许久,爷怕你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