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点燃了魂灯摆在他面前,然后拿出了文房四宝和桃木盒,轻轻而规整地放在桌子上。
陶艺工作台前,我和他相对而坐,当魂灯点燃的时候,他明显大吃了一惊,朝后退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克制住了。在他身后,那几百个魂器里的冤魂们显然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纷纷在魂器中激荡了起来,弄得魂器在木架子上颤抖起来,木架子一阵乱响。
老鬼双手大张,宽大的衣袖暂时遮住了魂灯的光线,木架子上的魂魄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点燃魂灯,摆上文房四宝,就是要交易。这个屋子里,外面的魂进不来,里面的魂出不去,既然你在这屋里点灯,就是要和这屋里的人交易了。”老鬼淡淡地说。
“是的。”我看着他浑浊的眼睛,淡定的说。
“可是,招魂师只招魂来交易,没有逼迫鬼交易的。这里能和你交易的,只有我,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想和你交易。”老鬼也用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丝毫没有情绪地说。
“可是,如果我给你这个呢?”我一直放在桌子下的手伸了出来,把一个小纸包放在了桌子上。
他的眼神缓缓地移动到那小纸包上,浑浊的眼珠中微微透露出一丝疑惑,鼻翼微张,突然猛吸一口气,散乱的须发顷刻间向后飞舞起来,遮住了他头角。
“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惧怕、欣喜、疑惑、渴望种种复杂的情绪,鼻子贪婪地呼吸着小纸包散发出来的微弱气息,双手不由自主地放下来,慢慢地伸向他们的目标。
后面架子上的魂魄们又骚动起来,这一次,他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手从宽袍大袖中暴露出来,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一双“手”的话——充满疤痕和脓包的皮肤是青灰色的,就像发了霉的豆汁儿流着脓水,指甲缝里是一层暗红色的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暗红色的必然是凝固的血,至于是谁的血,恐怕只有这手的主人才知道。指尖,是厚厚的指甲,已经和手指成了同样的颜色。这样的一双手,我宁可称其为“爪”。
“兹兹——”就在老鬼的爪子快要碰到那纸包的时候,像被灼伤一样,他把手很快地缩了回去,脸上的表情马上转为极其惧怕,他捂着双手,又惊又惧地看着那魂灯,很快眼神中充满了幽怨和愤恨:“这么多代了,这魂灯果然越来越厉害。”
他知道魂灯?!
他继而用眼神望着眼前的小纸包,鼻翼再次因为贪婪的呼吸而一张一弛。“蚀骨,你从哪里来的?!”他再一次问我。
“这你不需要知道。”我丝毫不放松,“你只需要说,跟不跟我交易。”
老鬼贪婪地呼吸着蚀骨散发出来的气息,犹豫了片刻,再次把手臂张开,遮挡了魂灯的光,后面的魂器们都安静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后面的魂,还有,谁负责交易,交易给谁,你都要告诉我!”
老鬼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纸包,梦呓似的对我说:“赵木子负责交易,不过我已经两天不见他了。至于他和谁交易,我不能说。”
“为什么?”
“说了,我会死。” 他一字一顿地说,瞳孔猛然收缩,眼神露出极度地恐惧。
“鬼怎么还会死?”
“你是招魂师,你如何不知道鬼怎么死?”他轻笑道,眼神终于又看着我。
没有错,鬼的魂魄一旦被打散,再也无法合拢的时候,或者走上奈何桥,对于鬼物来说,都是一种死,一种消亡,在他们的语言里,这就是“死”。
“你难道不想投胎吗?”
“不想。我还有些事没有完成。况且,我说的死,是另一种。”
“你告诉我,没有人会知道。” 我轻轻地拿起小纸包把玩起来,空气中蚀骨的气味更加浓烈,这种气味会让他慢慢失去理智。谁知道他猛然摇摇头,向后一靠:
“我无法告诉你,因为我已经被封印了一个死咒在体内,只要我说出半个字,马上魂飞魄散,魂魄再也无法聚拢。”
既然如此,我只得放弃这个问题的逼问。“那我一定要带走这魂魄。”
此时的他死死地盯着小纸包,又抬起眼睛看着我,突然,他的鼻翼不再耸动,而眼神中突然射出一道凌厉的寒光,冷笑一声道:“我不能和你交易,这蚀骨你拿回去吧。”
我看到他的喉咙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这是一个信号。我若无其事地说:“为什么,可以告诉我理由吗?要知道,多少邪鬼为了得到这个蚀骨大费周章,而我又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得到这蚀骨,如果是你们自己去找,恐怕这辈子都不得一见。所以,如果你不想要这蚀骨,倒是让我好奇了。”
一边说着,我慢慢地剥掉了第一层符纸,蚀骨的气息仿佛更浓烈了。他的爪子紧紧地握住,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脓包里,脓水直滴下来,啪啪地落在地上,散发出一股恶臭。
我知道,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对蚀骨的欲望,早就已经没有呼吸,只是蚀骨的气味不断地钻进他的鼻腔,口腔,直接挠瘙着他的心。
“如果我想要壮大自己,我每日经手的鬼魂,这身后数千冤鬼,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据为己有,还用跟你交易?”他拼命地抵抗着诱惑,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
“啊哈哈哈,蚀骨的力量岂能是这些虚弱的魂魄所能比拟的,你别硬撑了。只要你告诉我如何解除这屋子中的隔离鬼阵,我就把它给你,对我来说,这蚀骨留着也没有用,如果能拿它救这么多人,的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你能救它们,也算是积德了。”
他转过头看看那架子上的魂器,魂器里的魂魄们仿佛能够听懂我的话似的,此刻即使没有了魂灯的照射,也开始骚动起来。
他转过头再看看小纸包,又看看我,浑身突然瘫软了下来。“好吧,我等了这么多年,也等够了。我本是武则天出家为道时的护国法师,可说是你的前辈了。当时武昭仪出家修道,日日受鬼魂折磨,我便修炼了这盏魂灯,让她夜夜点灯入眠,让百鬼不得侵入。”
原来如此,这魂灯法力如此惊人,果然是出自高人之手,唐代的器物,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这灯经过这么多代,竟然为你所得,也算是得其所,看来经过世代招魂师的修炼,此灯法力大增,连我都无法招架。”他似乎有些欣慰地看了看灯,又看了看我,继续说下去。
“谁知那武媚娘报复心极盛,有了这魂灯护体还不够,一定要我将那些鬼魂斩尽杀绝,我早就知道那些魂魄乃是她迫害而死,不少妃嫔死得极其凄惨,定然是化身厉鬼,本就要找她讨命,我虽然同情她们的遭遇,但是迫于无奈,作为皇家御用的法师,只好以恪尽职守为本分,施法将她们赶去奈何桥投胎,算是对得起她们了,也不会因此而背叛主子。”他顿了一顿,眼神中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不想这些妃嫔厉鬼死不甘心,自知都不是我的对手,于是便想了一个主意,竟然互相吞噬,壮大成一个极其凶煞的恶灵。我被蒙在鼓里,竟然被她困在了奈何桥边,直到天亮时分,她才放我离开,并且对我说:‘你的肉身我已经藏匿起来,放心,我自有办法保证你肉身不腐,待武媚娘死后,我自然会还给你,念你善心,我也不除了你,以后你便自身自灭吧。如果你不想看那贱人死,自己去投胎了便是。”说完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