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枫。”郑怀仁轻声说道,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威严,有的只是一种郑筱枫只在自己母亲脸上才见过的慈祥,“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很庆幸,我这个当父亲的品性没有遗传到你的身上。你善良、正义、明辨是非,你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这很好,我很开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为人,但没办法,有些时候,这就是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郑筱枫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了,父亲的这些话居然让他瞬间茫然得不知所措,这不像他,太不像他了,郑筱枫从来没有想到他这个从来不会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人能主动和自己说出这些话来,这,是梦吧?
郑怀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郑筱枫,着他的回应。郑筱枫沉默许久,那些埋在他心底许久的话突然间像收不住了似的,一时间全都涌上了嘴边。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到底都做过些什么,我其实也对此并不关心,我只知道,外面的人只要一提起你,第一反应全都是恐惧,一些有关我们郑家产业的新闻报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总之,我所听过的有关你的评价,都在说你是一个恶人。”郑筱枫说着,狠狠地呼吸了两口,这些话说出来,果然有种爽快的感觉,“说实在的,你并不是没有事,只是没有人敢查你,不是吗?这是你有本事,我没话说,但是,如果是因为你的原因家里人跟着你受人非议、身处危险,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萧飒、叶凌,还有哑叔,为什么要让他们保护我们,还不是你做的事不干净,怕人报复吗?!”
郑筱枫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一瞬间几乎想要把古书和纸条的事给说出来,但终究他还是忍住了。郑怀仁并没有因郑筱枫情绪的变化而恼怒,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子,你说的这些,我都认。但你要明白,我做事情的本意,都绝不是要伤害你们。”
郑筱枫摇着头,冷笑了一声,一想起那张纸条,一股暗火就在心里面燃烧了起来,整个人就在要爆发的边缘了,他用十分低沉的嗓音嘶吼道:“可是你已经伤害到了!”
郑筱枫知道,谈话下去,自己的情绪势必将不可控了,他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总之,那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条件反射一般地,他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方式,站起身,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了,这个举动所包含的,确实是愤怒,但在愤怒之余,还有的是逃避。
“筱枫——”就在他走上楼梯、即将要消失在郑怀仁的视野中的时候,郑怀仁突然开口叫住了他。鬼使神差似的,他真就瞬间站在了原地,竟没有不管不顾地离开,郑筱枫感觉得到,在自己背后,郑怀仁缓缓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气氛一下子变得阴冷了,在火炭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同时,那沙哑的喉咙里传出了一个幽深的声音。
“筱枫,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
郑怀仁的话就像一道响雷,猛地在郑筱枫的耳边炸开了。一瞬间郑筱枫的瞳孔似乎都放大了一下,应激反应一般地转过身,只见郑怀仁隐藏在火光照射不到的暗影里,感觉似乎无比平静。
交谈就这样戛然而止,如果不是窗外传来了晚风略过湖面时发出的水波声,郑筱枫真以为时空就此凝固了,父亲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循环着,好像回声一样,挥之不去。这句话的语气,是那样的诡谲、暗含深意,郑筱枫实在难以说服自己父亲所指的仅仅是他生意上的事情。
“他真的已经知道我在调查古书的事了?”郑筱枫不由得心想道。
可是郑怀仁再没有做表示,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准确的说,郑筱枫也不知道暗影中的父亲是否正在看着自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郑筱枫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去回应。
这时,倒是郑怀仁先开口了,这倒是令郑筱枫始料未及。他说:“筱枫,很晚了,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带筱语出去玩吗,早些休息,注意安全。”
郑筱枫皱了皱眉,没有来由地觉得那种诡谲的语气更甚了,郑怀仁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沙发上,按起遥控器来。郑筱枫在原地站了半天,而郑怀仁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什么话也没说过一样,一直盯着电视在看。郑筱枫几乎忍不住想开口问他了,但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他还是默默回去了。
一直到郑筱枫打开房门,躺回到床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空白的,他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够早些结束,他已经受够了这些担忧,受够了这些怀疑,受够了这些恐惧,这些,他真的受够了。其实于他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只有十八岁,还没有过过生日的孩子而已,对父亲的怀疑、在西疆的死里逃生、家人受到的威胁,等等等等,即便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想必也难以承受这一系列的压力,这样的痛苦,旁人,怎么可能理解?
郑筱语依然闭眼熟睡着,嘴角挂着微微的笑,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好梦。郑筱枫揉了揉眼,不知为何居然想流出泪来,不是哭,仅仅是想流泪。
“至少有一句话,他说的是对的……”郑筱枫心想道,“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去游乐场玩呢,而且,要玩得开开心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