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眼,让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那样,我就不用杀人,偷别人的身份和名字,杀魏湛,和你斗得你死我活。”
他的眼泪从眼眶滑下来,沾了他唇角的血,滑下他的脸颊。
李文简到底还是伸出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掌心抖得厉害。万千刀刃在他的腹中横冲直撞,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痛到了极处,连手指头也无法动弹,声音也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地下忽然传来一阵震颤,梁星延瞳孔瞪大,努力地想说什么,双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李文简只好贴着他的唇听他在讲什么。
“快走!”梁星延用尽全力,挤出胸腔中所有的空气,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翻身挡在李文简身后。
“砰”一声,又是一声巨响。整座房屋顷刻间土崩瓦解,无数飞沙走石乍起,令人眼前尽是飞尘,看也看不清。
梁星延被一块地基压住,只是一瞬间,人便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死亡降临到他身上,如同暖意融融的春水将他包裹。他茫然抬头,看见眼前的幻景。
桃花满山,恣意而又绚烂。
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而落,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也落在树下父王和母后的身上。
他们站在那光线明亮的地方,笑着向他伸手。
这些年来,他时常梦到父王和母妃。但每一次他们都深深皱着眉,唯独这一次,他们在桃花树下,喝着桃花酒,向他招手。
从八岁离开皇宫那年,至今十八载,他终于做了第二个正确的决定。
他们一定也很高兴。
他蜷缩在废墟之中,抬起头,在飞沙走石中看到李文简被炸起的地下暗河裹走。他拼命抬手想拉住他,可他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的手,只好作罢。
李文简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他做了那么多好事,有大功德,上苍也会护着他。
他心想。
日光绚烂盛大,照得每个人身上都暖洋洋的。一片片桃花瓣落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他没有回头,毫无眷恋地跟着父王和母妃走了。
*
昭蘅和李南栖在大相国寺祈了福,慧觉法师将那枚金锁开了光,让她以后日日佩戴在身上,便能让小殿下逢凶化吉。
昭蘅不信鬼神,却仍是将那枚金锁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因着李文简让她在此处等他,所以用过斋饭后,她没有急着回宫。林嬷嬷为她在禅房内铺了床午休,或是嗅着释家檀香的气息,令人格外安心,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接近西斜的日光从窗外照在她身上,春风徐徐吹来,四下里通透明净,光彩耀人。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
院角一树桃花灼灼开放,正是绚烂至极。
西去的日头照在树梢,照得满树温柔。香甜的花气被远风送来,浅淡清甜。
“主子,您醒了。”林嬷嬷听到声响,推门走了进来。
昭蘅点点头,指着满树的花:“让人摘两枝回去,给殿下做桃花酥。”
林嬷嬷应声好,拿了她的衣裳走过去服侍她起床:“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昭蘅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的失落,轻声说:“准备回吧,殿下应该不会来了。”
“好,我这就去。”
刚走出门,谏宁带人匆匆赶来。昭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到门前一望,见是谏宁,忙叫住他,笑着问:“殿下过来了吗?”
谏宁看到昭蘅,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跪下说:“良媛,反贼王照在合江别院下的暗仓里埋了大量火药。殿下遇袭了,现在还没有找到。”
昭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脑门了,她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莲舟连忙扶住她,昭蘅急忙捂着肚子,有种喘不上来气的错觉。
“带我去别院。”过了好久,昭蘅才听到自己恍惚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一场梦。
别院原来是藏粮所用,地下被挖空大半,被大量火药一炸,整个合江别院几乎被夷为平地。这里地势复杂,又靠近合江。这一炸,将河道也炸穿了。
所以昭蘅赶到合江别院的时候,只看到被水泡了大半的废墟。
昭蘅自合江别院回到东宫便病了一场。
她发着高热,小郑太医几乎住在了东宫,片刻不离地守在寝殿之外,生怕她和腹中孩子有个好歹。
安胥之来看过几回,听见小郑太医说她的病情,她是因为急火攻心引起的发热。而她现在身怀有孕,不能随便用药,只能等她自己扛过来。
安胥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随后亲自带人在废墟中没日没夜地寻找李文简。
第三日昭蘅才算清醒过来,莲舟和林嬷嬷喜极而泣,将她扶着坐起来,用帕子小心擦拭着她额上的汗水,一边问:“主子,您怎么样了?”
昭蘅望着空荡荡的帐顶,过了好久好像才回过神来,她问莲舟:“殿下找到了吗?”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随后自己摇了下头:“是了,他若是回来了,这会儿怎会没在床前。”
其实莲舟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她没有资格去探听这些。只是东宫最近都没什么人来。
“主子,您就好好养着,安家郎君带了人在合江畔找殿下呢,一定能找到他的。”
“我病了几天?”昭蘅问。
“三天。”
太久了,原来都这么久了。
昭蘅握住莲舟的手坐起来:“去把小四郎叫回来。”
莲舟擦了擦发红的眼睛起身往外走。
安胥之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他知道,若是找不到李文简,昭蘅的病根难除。他守在东宫没有,不能代替她痛苦半分。
若非昭蘅传他回去,他或许还要继续找下去。
“你也是肉身凡胎,这样找下去成什么样子?”昭蘅看着莲舟将吃光的粥碗端出去,视线回落到安胥之身上。她才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嗓子都是哑的。她嗓子疼得很厉害,吞咽都困难,可就在刚才,她逼自己吃了一大碗粥:“若是你再累坏了,怎么办?”
“我不累。”安胥之的手紧握成拳。
昭蘅扯了扯唇,扯出一抹很牵强的笑意:“ 别院已经掘地三尺找了那么多遍,梁星延的尸首都找到了,殿下还不见踪影,他人多半不在废墟里。”
安胥之怔然抬头。
“那天我去别院看过,那里暗河四通八达,我猜他大概被水流带入了合江中。”她的脸色很苍白,薄薄的眼皮因为卧床几日有些红肿,但她忍着没掉一滴眼泪,只用力将泪意逼入眼眶中。
“我现在就去沿着合江两岸找!”安胥之噌一下站了起来。
“小四郎。”昭蘅唤住他:“不能再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了。”
安胥之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东篱刚经历了三场大战,朝中局势本就不稳,殿下遇袭下落不明的消息会让朝臣大乱、民心大乱。”昭蘅垂下眼睑:“他应该被找到了。”
“今天夜里,无论有没有找到人,你都得让羽林卫将‘殿下’抬回东宫。”昭蘅吸了吸鼻子:“如果没有找到,你就另外寻个由头,沿着河岸寻找他的下落。”
安胥之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大了些:“你是想找人假冒殿下?”
“王照还活着,他一定会趁机制造混乱,如果天下人知道他下落不明,好不容易挽回的民心又要散了,好不容易安定的局势又要乱了。”昭蘅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送给自己的藤镯上,刀丝似乎从接口迸出,扎入她的心口。血肉模糊的疼痛,让她的思绪越发情绪,整个人冷静无比:“我不能让他的一片丹心付诸流水,我必须要守好他珍而重之的天下。”
“可是没那么简单。”安胥之说:“他久不露面,朝臣照样会起疑心。”
“他人没事,只是脸被乱石炸伤,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昭蘅眨了下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会写他的字,到时候把东宫官召来,他们照样议事,我可以代他批折子。”
安胥之震颤不已,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被她这个胆大的计划惊骇到了。
“传旨去北府,让二皇子速速回京。”昭蘅脸色平静,语气也淡淡:“只要坚持到他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
安胥之深吸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看着昭蘅平静的面庞,心上渐渐也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