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鸦之母

    在气蕴风云的辽阔海面上，覆盖着漫漫青翠的仙山一座座悬浮着，时隐时现，如同躲藏在云雾清波之间的翡翠卧龟。

    一条条银川从天际垂挂，仿佛是天女霓裳之练，仙气蒸腾，弥扬弥散。

    湛蓝的天幕之上，点缀着亿万颗闪耀的星辰。当其中一颗划出一条银线，远方的另一颗便遥相呼应，蠢蠢欲动。像顽皮的孩子举着焰火，在方阵里闪动。悠忽明暗，像美人闪烁的眼眸，灿亮晶莹。

    天际线上泛着迷魅的紫青之色，流星探海，随着银色的尾迹线，一头栽进清波滚滚的大海之中。一道白沫交激的浪潮席卷而起，甩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又埋进了一道全新的波涛之中。

    风海洋流，汹涌起伏。正是一夜之中，大海最神秘，也是最梦幻的时刻。

    随流星的轨迹潜伏到海水之中，随着第一批红色的鱼群往深处游动，融入到第二批黑白相间的鱼群之中。宝蓝与明黄色的鱼潮扑面而来。一条穿梭于一条，更叠不断。五彩的鱼群嬉啄着大海龟的背部，随它一起四处游玩。

    像透明丝线一般的海葵，又或是宝石花或红石榴一般的海葵，绽放着荧光，随浪招展着身躯。五彩缤纷的珊瑚正鲜艳烂漫，与之映衬点缀，美若天神的珠宝，散落一盘。

    硕大的珍珠，散发着温润流淌的光泽，着床在白色砂砾之上。斑斓的鱼群浑若无事地围绕着它游曳。

    海洋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咒语。流光溢彩便从珍珠顶部迸发出来，同时一个手影猛然从内部印到了珍珠内壁上。鱼群一惊而散，随即能看到一个清晰的手掌，隐隐的手臂。

    又是一声咒语：玄荫耽耽，清流亹亹，我神穆穆，泽被八荒。五气苍化，光彻溟冷，天精地瑞，幻化成人。三辰之尊，温清寒廓，冰缔其魂，霜结其魄。玉京飘羽，羽生妙果，此刻成形，即来见我。

    珍珠内健美的身体若隐若现，随着咒语运动起来，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应着最后一句猛然冲破了珍珠薄壁，随着一股幽蓝浅紫的水流滑动出来，然后在水中彻底释放开赤裸的身躯，像是沉睡之人大梦初醒。

    纯白的眉，像两道霜雪结成的刀锋。紧锁的眉心，刀刻似的深纹，在一双迷魅寒冷的眸子之间，像遒劲的苍柏在崇山峻岭之间，留下岁月的皑皑深雪。

    好似应了谁说过，他像是她的玄武霜峰，也像是她的玄武冰湖，也应了她的凛冬之傲与一生心血。

    “蓬莱十万白鸦军，不染天下不染尘。”方才念颂咒语的女子，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道：“你们从东海海底的珍珠内孵化，模样随意幻化而成。但我从没想过会出一个如此特别的你。”

    他在砂砾上恭敬地向她跪下行礼，尊称道：“鸦神。”

    她摇了摇头，神情中丝毫没有往日的冷漠与凶狠，手指间滑过透明的小鱼，她悠然说道：“我毕竟是你们的母亲，偶尔会来看着你们出生，你们钻出珍珠后就像是鱼，当浮出水面便有了翅膀。你们出生时没有记忆，对世界与生命的领悟一片空茫，只知道对我惟命是从。但是凛央子，这一次你应该感觉到不一样。你的重生和你的记忆，对吗？”

    凛央子从最初听到那一句“我毕竟是你们的母亲”开始，不知道该是感动，或是战战兢兢，他的手与肩膀微微颤动着。

    他不曾也不敢想象自己有什么来历。所谓白鸦，虽有血肉之躯，也不过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如雪如光，落于何处并不由自己的随心所欲。更别提什么母亲，这字眼生疏、遥远、荒诞。他从未想象过，只知道白鸦的一生譬如浮江木，纵横岂自知。

    “沙耶逻宫殿檐顶的白鸦羽，你上一世生命的碎片，此刻起应该全都消迹了。因为你在这儿，将有一场全新的生命历程。”鸦神郑重说到，语气是难得的悲悯与神圣，“你可以与你爱的人团聚，与她重新开始生活，你将成为白鸦中第一个拥有爱情的幸运者。是的，我不会阻拦你。当你的灵魂回到蓬莱时，你故事的前因后果我便知晓了，你与她的爱情令我感动。我很羡慕你，凛央子。你拥有我不曾拥有的幸福。”

    凛央子却没有喜悦，只剩一腔心碎，他确实记得他是怎样死去，怎样回到蓬莱。他记起的不止于此，还有忘情水前后所有的事情。他怕自己已经伤透了爱人的心，而他却又变回了那该死的白鸦的模样。

    “只是……”

    凛央子心底一沉，他好似猜到了会有这一声只是。白发白眉，到底是鸦神带来的生命，他无法痴心妄想自由。

    “你将永远不必再听命于青龙帝王，但你必需替我复仇。白鸦，我毕竟是你们的母亲，要记得这份恩情。”她重复并且强调，她的心机果然从不单纯。她尚记得她的刻骨仇恨，她心心念念要嫁于龙霖为皇后的路上，被雪龙王普摩残忍屠杀。

    她怎会甘心被欺骗与戏耍，她曾离幸福这样近，她一世的守望，在顷刻被毁灭成灰烬。

    她不甘心，因此面目渐渐狰狞起来，她过去的阴狠与专制都回来了。那才是真正的鸦神，凛央子所熟悉的鸦神。所以他沉默不语，他记得无束的死，她要毁灭他们就像捏碎一粒浪潮的白沫。

    “凛央子，我将给你一万白鸦精兵。你们皆不用听命于青龙王。然后去杀掉每一只白鸦，他们死后会回到蓬莱，我就能使他们复生，重投到你的麾下，成为你的士兵。凛央子，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没有白鸦羽，你不再是奴才。永远不必忠诚于任何青龙王，我要你组成你自己的军队去推翻他，夺走他的帝冠，带到你自己的头上。从现在起，龙王霖是你在人世间唯一的敌人，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也是你活在人世间唯一的意义！”她说着说着，凌乱地笑了起来：“我受够了卑微的生活，受够了无穷等待、愿望落空，受够了欺骗与利用。所以我要你做第一个白鸦皇朝的帝王，我要你向四神证明，你完全可以凌驾于他们的子嗣之上！你听到了吗？凛央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