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卿仰望她，目光里的其他情愫忽然都没了，只剩下爱慕。

    “皇上……”她向他伸出手，“我又何尝不知道，皇上厌弃我迂腐、死板，我不是皇上喜欢的那种女人……可是皇上，很久以前，我便不再想做您的臣子，不是做杂役，不是做前线争战的士兵……我心里……只想做您的……女人……皇上……”

    她渴望握住他的手。

    龙霖迟疑地将手给她，她幸福地微笑，引导他的手一同握住引魂针缓缓来到自己的胸口。

    “曼卿活不成了，如果需要一个魂魄去救孩子，就用曼卿的魂魄吧。如果沉寐皇后认出魂魄不对而杀死了那个孩子，曼卿一命赔一命。”她落泪不止，但神情坚定，引魂针针尖就顶在她胸口的肌肤上，只要他用力扎下去，她对这个王朝的忧心与期盼便会全部一笔勾销。

    “你这是何苦？”

    “皇上，曼卿不觉得苦，此刻，曼卿只觉得很幸福……”

    唉……龙霖长叹。

    “皇上，曼卿此刻赤裸无遮，请皇上好好看一看曼卿……是否如皇上所愿，是否像一个真正的女人……”

    “朕一句玩笑话，你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皇上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曼卿心里都不是玩笑。”她泪中含笑，“求皇上，好好看一看曼卿。”

    也罢……龙霖一声苦叹，随她心愿，目光在她全身上下细细游走了一遍。

    最后，他的眼神回到她的面部，与她四目相对。

    “皇上……”她殷切期待，“若世上没有玄武千寻，若一切重来……曼卿是否可以令皇上钟爱？”

    话音落，她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一根冰凉的硬物刺入了她火热的身躯。

    她看着他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答案。

    “曼……卿……知道了……皇上……珍重……”她落下最后一行眼泪，没了呼吸。

    他静静坐在她的尸体边，脱下自己的长袍，替她掩住身体。

    枯坐良久，长夜却没有结束。

    他笑，闭上眼睛，开始说话。

    “你觉得朕是好皇帝吗？你一定会说是，可朕算什么好皇帝。朕自己都清楚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朕想要平定西域，制定了一个狂妄的计划，不管不顾，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便去了。看起来朕像有惊世之谋，说穿了其实很幼稚，不过是因为朕在帝京待了五年，实在被困够了，朕心野，又能随兴左右朝政，便带着整个皇朝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沉沦，说去宫便出宫，说投湖便投湖，毁灭白鸦十万军更是在顷刻之间……朕算什么好皇帝……”

    他一字一字坦露心声，在一具尸体面前，以死人为伴。

    “朕又算什么好男人，配拥有什么真正的女人……一句幌子，你也当真，你说你蠢不蠢。朕一生最恨像你们这样的女人，凭自己一厢情愿就想得到朕的青睐。世间男子最怕的就是被女人们胁迫，那会使他们变得越来越不自在。而你呢，既然没有学好当一个聪明的臣子，也没有学会做一个温顺的女人。用一条倔强的生命换朕看你一眼，值得吗？”他替她摇头。

    “爱卿啊，别怪朕，到你死时才敢与你说几句真心话，心中有江山的男子从来不会坦率真诚。”龙霖坐在她身边，眼神凄凉，右手摩挲，像是握着一只并不存在的空酒杯。

    “朕今夜杀了两个女人，此时此刻朕问自己是不是没有心的人……朕的敢作敢当，从不懊悔，今晚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可你知道，朕叩问内心，得到了怎样的答案？

    “呵……原来朕和你们是一模一样的人，一厢情愿，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朕从你们这些人的身上看见可怜又可笑的自己。

    “被伤到体无完肤，狼狈不堪……

    “可是……最后……我却发现……原来在我离开她时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她的身边。”他说到这里，猛地掩住脸，强忍哭泣，“我一次次浇凉自己的心……却还是被你们提醒，我是那么爱她，想念她，想要拥有她，可我却已经没有她了，今生今世，没有她了……”

    他仰天而看，天幕与他之间，隔着万丈距离与云朵千层，星光千束。

    上古有神，坐化为石了尘缘。

    辱者定碌碌，荣者自安安。他虽为龙魁之首，却忙忙碌碌，为情辗转，这一生算不得荣者。愿来世不再机谋巧算，忘荣辱步步生莲；愿相逢处非道即仙，松烟素帛，静坐安闲。

    他许下心愿，心潮渐渐平静。

    嘴角一弯笑意，他又做回了那个帝王。

    傲尊溯流神杖变化出一道真水，包裹了地上的尸体，将她结成又一尊冰雕。

    龙霖执杖重击，冰雕碎裂成冰屑。

    世上便再没有曼卿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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