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今早钓了两条鲫鱼,郁逞，给那孩子熬点鱼汤喝。”楚父把鲫鱼搁在桌上，颇为心疼地看瑟缩在角落的落葵,“太瘦了，身上都没点肉。”

    遥想当年,他家阿栩脸上胖嘟嘟的,谁见了都夸他养的好。

    郁逞接过那两条鱼，手法熟练地开膛破肚，掏出内脏。

    落葵看着他的动作,莫名浑身抖了抖,好像那刀子不是割在鱼上,而是割在自己身上。

    鲫鱼汤炖好，落葵战战兢兢地吃了一顿饱饭,身体有了力气,心情也放松不少。

    “吃过饭便开始修炼吧。”郁逞收拾起碗筷，与楚栩云商量着第一堂课的内容,“妖族与人不同,自诞生起就已是练气修为,入门的东西不必再练。”

    楚栩云点点头,沉思半晌，低声道，“后山上有座幻境阵法，可以先带他去体验一番。”

    话音落下,郁逞不由愕然,“是不是太快了些。”

    幻境分很多种类，虽然有的幻境不会伤人，但仍然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

    楚栩云摇了摇头,解释道，“幻境是修炼清心术最快捷简单的办法。”

    他幼时不小心闯入了后山幻境，意外领悟了清心术法成功逃了出来。

    “简单……”郁逞倏地沉默下来。

    阿栩的简单可能跟普通人认为的简单大不相同。

    为了不把那孩子养死，郁逞低笑了声，道，“我跟他一起进入幻境，如果有危险我可以保护他。”

    楚栩云没觉得那幻境有多危险，比后山危险的幻境数不胜数，如果真的进去了就出不来，他是不会让落葵去的。

    不过，郁逞既然担心，一起跟去也无妨。

    他把郁逞和落葵带到后山，山深处被一片繁茂幽森的灌木遮挡，楚栩云用长剑劈开一条小路，指向幻境的方向，缓声道，“沿着这条路直走，尽头就是幻境，如果有危险就点燃送声符，我会去救你们。”

    他往郁逞和落葵手心各塞了五张符纸，这符纸可以把求救声带回给楚栩云，这样就算真的遇到什么事，楚栩云也好直接毁去幻境救他们出来。

    落葵紧紧捏着那送声符，胆战心惊地小声问，“师尊，我会死么？”

    楚栩云摇了摇头，无比肯定地说道，“不会。”

    也是，楚栩云可是仙君，他那么厉害，绝对不会送自己的徒弟去死的。

    落葵只好把那符纸揣进心口，又用手拍严实些，才小心翼翼地跟在郁逞身后准备进入幻境。

    郁逞把符纸同样收入衣襟，笑着对楚栩云道，“放心，有我在。”

    阿栩竟把他也当成孩子一样，还专门给他符纸用，这符纸估计是用不上了。

    一大一小跟楚栩云挥手作别，踏上了进入幻境的羊肠小道。

    落葵寸步不移地跟紧郁逞，小手扯着郁逞的衣角，低低道，“你之前来过幻境吗？”

    郁逞淡声答他，“没有

    。”

    落葵更加紧张几l分，颤着嗓子道，“那你害不害怕？”

    “有你师尊在，不怕。”

    闻言，落葵抬起头看向面前高大的身影，有些好奇地道，“他不是你的师尊么？”

    郁逞默了默，“不是，我是他夫君。”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么？

    话音落下，落葵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震撼的事情，瞪大了双眼，“夫君？可你们都是男人。”

    “是。”郁逞反应平平，好像这是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落葵突然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他又不是没见过断袖，龙宫里不正有一位？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师尊？”落葵实在想知道，为什么郁逞和妖主都会喜欢上楚栩云？

    虽然楚栩云人挺好的，但是看起来很冷漠，很不好相处，他每每跟楚栩云说话都感觉对方下一刻有可能拔剑出来砍自己。

    郁逞忽地顿住脚步，垂眸看向落葵，声音很低，“谁让你问的？”

    落葵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道，“没有人让我问，我自己想知道。”

    他并不害怕郁逞，反而还觉得郁逞比楚栩云好说话多了。

    听到他的话，郁逞短暂思考片刻，淡淡道，“如果没有他，你现在根本见不到我。”

    顿了顿，在落葵不解的目光中，郁逞又道，“如果是你那畜生主子让你来问，你告诉他，最近我想尝尝龙心的滋味。”

    落葵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险些一个趔趄跪在地上，“什么？”

    他一定是听错了吧，难道他现在已经进入了幻境，眼前这个郁逞是假的？

    不然他怎么会听到郁逞说要尝尝龙心的滋味。

    好可怕！！

    落葵的手已经探向了胸前的送声符，他强装镇定，掩饰声音里的颤抖，低声道，“我没有主子，我只有师尊。”

    “最好是。”

    郁逞笑了笑，他才不在乎阿栩养了什么徒弟，是龙也好，猫狗也罢，胆敢来招惹阿栩，他一并会把账算在殷徐照的头上。

    幻境外。

    “他们进去了？”楚父背着菜篓立在楚栩云身边，有些困惑地道，“为何先炼清心术，那孩子和郁逞的修为不算低。”

    蓬莱仙岛人都多少会些法术，岛上秘境幻境很多，清心术是最简单的术法。

    闻言，楚栩云叹息一声，“清心术很重要。”

    他曾经带弟子外出除魔，却不慎进入幻境，除他以外所有弟子皆丧命于幻境里，原因就是没有把清心术炼得炉火纯青，关键时刻被幻境迷住了心神，再也没能出来。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

    楚栩云突破了渡劫期大圆满，身上的哑疾幸运地不医自愈。

    大喜之下，他专门跟在宗主聊了整整一天，从地上的蚂蚱到天上的星星。

    宗主嫌他实在能聊，把他推给李焚鹤，熟料到了李焚鹤跟前楚栩云便老实了，连半个字都不肯

    说。

    楚栩云深知这个徒弟的可怕，一旦他跟李焚鹤挑起话头，李焚鹤兴奋起来，那他就再也没有消停日子了。

    楚栩云刚长出来的新嘴只好闭上，憋得难受，就给郁逞写写信。

    然而郁逞不看他的信，还让他滚远一点。

    楚栩云只得乖乖滚远一点，第二日便带着徒弟们奉宗主之命去除魔。

    那次除魔实在艰险至极，碰上了上古幻境大阵，楚栩云保全自己完全没问题，可他的徒弟们却被幻境缠住，再也没有回来。

    幻境会展现出一个人最想要的东西，或是最恐惧的场景，唯有自己清醒过来才能得救。

    想起那件事，楚栩云的心头便难受得紧，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那天他除掉魔修，自己也在幻境里受了伤，回到宗门时，楚栩云甚至不敢看宗主的眼睛。

    他把徒弟害死了。

    从今往后还配当师尊么，还有什么资格做太清仙君？

    宗主沉沉望着他，良久，只让他回去把脸洗干净，好好休息养伤。

    楚栩云心事重重地回到寝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静下心来。

    他想，都是他的错。

    如果从一开始就让弟子们把清心术练得炉火纯青，兴许便不会出这样的意外。

    此后他每次收徒弟时，都会让徒弟先练清心术，而且必须要把清心术练到纯熟。

    很多弟子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清心术于除魔用处不大，费大功夫练一个小小清心术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但楚栩云还是执拗地让他们反反复复的修炼清心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值得一提的是，那次除魔回来，楚栩云内心大受打击，连着三日没有去教徒弟，自然也没顾上郁逞。

    不知怎的，弟子们传开了楚栩云受重伤的谣言。

    寝殿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丹妙药，弟子们都盼望他能赶紧好起来。

    楚栩云看着那些贵重的丹药，一眼便知都是弟子们平日里勤勤俭俭省下来的钱买的，他又没病，自然不能收。

    于是一概让李焚鹤退了回去。

    楚栩云不知道的是，里面就夹杂着郁逞送来的丹药，是郁逞熬了三个大夜，亲手炼制的。

    丹药退回去后，郁逞气得一整日没有吃饭，发誓再也不做任何好事。

    然而第二天，还是悄悄把丹药盒子塞进了楚栩云寝殿的大门。

    这次楚栩云倒是收了，他打开盒子发现丹药品质上乘，还以为是哪位丹峰长老炼制出来的好药，于是腆着脸欣然收下。

    后来郁逞修炼受伤，他又把丹药原封不动给了郁逞吃，郁逞当时的脸色复杂极了，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楚栩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郁逞那时为什么不开心。

    难道是那丹药不好吃？

    *

    幻境内。

    郁逞带着落葵用镰刀开路，终于走到了小道

    尽头。

    遮天蔽日的树木忽然消散，天光大亮，他们面前的竟然是楚家的那座小木屋。

    “怎么回来了？”落葵困惑地四下打量，有些怀疑地看向郁逞，“你是不是迷路了？”

    郁逞眉宇微蹙，淡声道，“路就这么一条，怎么可能迷路。”

    答案只可能是，这就是他们碰到的幻境。

    郁逞回头瞥了一眼落葵，“跟紧点，丢了我可不管你。”

    落葵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总感觉面前这个人好像换了芯子似的，怎么跟在楚栩云身边时完全不一样？

    幻境，一定是幻境的原因。

    郁逞缓缓走到小屋门前，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菜地。

    不出他所料，果然种满了芹菜，至少说明这一定是过去的场景。

    因为楚家所有的芹菜都早已被郁逞拔光了。

    院落里没有看到人影，郁逞环顾四周，目光落定在房门上。

    他推开房门，小屋里的陈设和现在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些桌椅板凳看起来尚且崭新。

    指尖抚过一尘不染的桌面，郁逞正思索着幻境究竟想让他看到什么，忽地听到一道稍显诧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