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阿伦亚’预计将于明日抵达南省,我市已发布暴雨黄色预警,请大家明天尽量避免出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外下着小雨,尽管关着窗,还是能听到风把外头小花园里的花草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
客厅里充斥了暖色调灯光,五六十平的空间被装饰得很简约,密度最大的要属落地窗旁的书架。
胡喆吉合上《草叶集》,这是一本书页已经泛黄了的旧书,他轻轻抚了抚封面,弯腰把它放回最底层的角落。
他摇着轮椅到电视机前,扫了一眼时间。
19:0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身体瘦削,他的五官端正,正是朝气的年纪,脸上却浮着凉白的倦气。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去寻找声源,找了一圈都没有结果。
正他掀起沙发上的毯子时,声音忽然石沉大海。他停了几秒,觉得应该不会再打过来了,便又把毯子放下,不想去理会。等待会让回来的行动方便的人去找吧。
今天他没有碰手机,外面下了一天的雨,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将近一天,身上却越睡越懒。
刚才已经把晚饭要用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了,可是现在他没有了一丝做晚饭的兴致,于是他扶着轮椅的把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想迈出步伐,肌肉僵硬的双腿却无能为力,然后只能倒在沙发上。
天气很冷,他倚在沙发上,身体蜷缩在毛毯里,调了个看起来还行的电影节目,眼睛便呆呆地盯着荧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懵懵的脑子没注意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在神游。
直到。
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脸颊,鼻腔中涌入寒气,他才有了反应。
“喆吉……”
又是那熟悉的嗓音喊着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神慢慢聚好焦,看见了一张英气的脸。
脸的主人裹着灰色大衣,大衣外带着室外的寒气,身形如此挺拔,挡住了面前所有的灯光。头发比平时更加卷曲了,发尾贴着脖颈,鬓边的黑色卷发随意挽在耳后。
淋雨了吗……
胡喆吉迷糊中在想。
“怎么睡这啊,要着凉的。”
沈烨的手冻得很硬,他驱使着短暂失了知觉的五指,把毯子往上掩了掩。
胡喆吉:“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他下意识地把掌心附在沈烨的手上,是冰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还来说我,你才是要着凉呢。”说着便坐起来。
沈烨扶着他。
“刚把书店门关上就发现伞不见了,应该是被别人拿走了。”
遇到这种没礼貌的人也是……
胡喆吉无奈地摇摇头,催他:“那还不快点去洗澡,今天十二度!”
沈烨笑着把大衣褪下,抓起桌上的皮绳把发尾胡乱绑起来,冲着浴室大步走去。
“晚上吃什么?我饿了。”沈烨把浴室的暖气调高,刚脱掉打底衫就觉得肚子空的厉害。
“不知道……我今晚没做饭,这雨下了那么久,身上总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
沈烨哀嚎一声,“那怎么办,点外卖吧?”打开花洒,冒着热气的水流哗地冲撒在皮肤上,全身毛孔瞬间舒畅地打开了。“正好,前天我们点的那家中餐厅味道不错,今晚就吃他们家的吧。”
胡喆吉在吃的方面向来随意,“好,叫什么名字来着?”说着,他吃力爬上轮椅,重新开始找手机。
“上次好像是我那点的,你用我手机找一下记录,具体的我也忘了。哦,用那部备用机吧,我的手机没电了。”
胡喆吉又再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奇了怪了,好好的,两部手机都不见了。
“你备用机放哪了?我找不到。”
沈烨一边搓着身子一边想了想,“书架上你看看?我昨晚好像在那看见了。”
胡喆吉照着他说的去书架找了找,还真找着了,在三层的位置,是对坐着轮椅的他来说比较高的位置。
怎么会在这呢?
可能是昨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放那给忘了吧,他想着。
紧接着他首先想到了那个没有接到的电话——是打到沈烨的备用机上的。
这部手机没有设密码,平时沈烨都只用它打打游戏储存文件什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插上了电话卡。
他滑开屏幕,盯着上面一串陌生的号码看了几秒。突然传来一条短信通知,看发来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在挂掉电话没多久发的。
他从来没有擅自观看过沈烨的手机内容,就在刚刚,他本想就此关掉的,可是短短一行的短信内容就明晃晃地挂在信息浮窗,他不想瞟到都难。
这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阿烨,晚好。这是我的新手机号,你的车钥匙落我这了,我放在你妈妈家了。
在那一刹,他的眉色出现了一瞬的跳动,又立马被他掩盖了起来。
他慢慢摇着轮椅,把备用机放到电视柜上。打开自己手机上的外卖软件,随便找了一家店点了几个家常菜。下单成功后把手机随便一扔到沙发上。
电视里的电影还在放,不过换了一部。
《小丑》。
沈烨裹着加绒的睡衣从浴室走出,发尾滴着水,他早早地听见了门铃声,在饥饿的驱使下连头发都没顾上吹。
胡喆吉慢悠悠地打开盖子,把四菜一汤在桌子上齐齐摆好,盯着面前两份白饭,没有什么表情。
沈烨从他背后走过,揉了一把他的发“想什么呢?”
胡喆吉抬头看他,皱起眉心:“怎么不吹头发。”
“不急。”
说着,便在餐桌旁要坐了下来。
胡喆吉伸手拉过他的椅子,阻止道:“不行,感冒了。”
沈烨动作顿了顿,看向他。
胡喆吉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他乖乖去吹干头发以后才得以安心地坐了下来。
胡喆吉点了四样菜:清炒小白菜,酸菜鱼,苦瓜牛肉,麻婆豆腐,还有一份菌汤。
沈烨毫不犹豫地扒拉掉麻婆豆腐上撒的葱花,觉得奇怪。“是上次点的那家吗?”他问道。他记得上次那家的麻婆豆腐是没有葱花的。
胡喆吉嚼着米饭,说:“没找到那一家,就随便点了个店。”
沈烨偷偷观察着他说话时的脸,轻轻哦了一声,便也继续吃饭。
“今天……忙吗?”
良久,胡喆吉悠悠开口。
沈烨夹了口酸菜鱼,“不怎么忙,下雨,书店也没多少人。整理了一天的账单。”
“你走回来的吗?淋得那么湿……”
“打了辆车,只停在了小区大门口,经过侧门的那条路太堵了。”
“你中午出门的时候没开车吗?”
胡喆吉尽量装得随意问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本来是一些平平常常的东西,本来就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短信。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胡喆吉清楚自己也没有什么正当的资格过多干涉他。
可是,他心里总是闷闷的。
喊沈烨“阿烨”的人,除了沈烨的父母,也就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发短信的那个人是这个集合里面的一个子集,还用的是新号码,显然是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所以胡喆吉看到短信的那一刻,便已经大约猜到发件人是谁了。
沈烨显然是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开了,送去保养了。”
胡喆吉:“……”
他的脸更加地苍白,嘴里的米饭仿佛变成蜡,索然无味,难以下咽,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一切沈烨都尽收眼底,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不敢确认,只是后悔那句出了口的谎话。
胡喆吉:“对了……一两个小时前有你的一个未接来电,是陌生号码,待会你去看看吧。在那部备用机里。”
沈烨没有等待会,随即放了筷子去查看手机。
果不其然,在沈烨离开咖啡馆回到书店发现车钥匙还在她那儿后,她也发现了,立马就往这个他用了很多年的旧手机号里发信息过来。
沈烨注视屏幕神情复杂。
“是谁啊?魏桓吗?”
胡喆吉显然明知故问。
魏桓是他们的高中同学,曾经他们三人是最铁的兄弟,现在也是。
沈烨重新坐了下来,他本想过两天周末休息的时候再慢慢跟他说这件事的,可是现在似乎也推迟不了了。
“是杨雯轩。”
两人都陷入一场沉默。
胡喆吉没有一丝惊讶,但这久违的名字突然从沈烨口中提出,心情十分复杂。
最后,他轻轻笑了笑,那双温润的眼睛转过去看着他,平静地说:“先吃饭吧,不然都凉了。”
——
沈烨抱着双臂倚在浴室门口的墙上,静静听着里面的流水声,他听得很认真,因为生怕里面发出来什么不好的动静。
就在吃晚饭后,沈烨拿着胡喆吉换洗的衣服准备给他洗澡,胡喆吉居然拒绝了他。只说‘我自己可以’。
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沈烨悉心照顾了他三年的日日夜夜,细微到起夜,洗澡,按腿。他的腿刚伤没多久时,也就是他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在这种需要赤诚面对的环节,双方都确实会有点尴尬。但是,都已经三年了,况且他和胡喆吉高中就相识,这点东西已经早已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
胡喆吉执意要自己洗,沈烨也无法说什么,只能顺着他。但是,这三年里,他从没有不在沈烨的帮助下自己洗过一次。
沈烨无法不担心,同时又为他的反常行为而郁闷。
“嘭——”
突然,浴室里传出杂乱的瓶罐掉落的声音,沈烨听见了里面一句轻轻的闷哼。
他的警钟大响,反手就打开了浴室门。
“怎么了!”
映入眼帘是一个赤裸的男人双手撑着墙,坐在水渍未干的地上,旁边还有摔得凌乱的洗护用品。
潮湿的空间里弥漫着椰子和柠檬沐浴乳的香味。
胡喆吉脸上狼狈不堪,眼眶湿润。在沈烨破门而入后,肌肤因紧张而泛起薄红。他皮肤白,一点点红都在灯光下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他咬着唇,欲言又止。
他只想尽量保住此时自己几乎要灭绝了的自尊。
然而,在沈烨眼里,这些从来都是无关紧要。
他抓起浴巾快步走过去把胡喆吉的身体尽可能裹严实,然后一把抱起来。
胡喆吉这几年因为身体不怎么好,瘦了很多,但也还是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沈烨毫不吃力地把他搂入怀中,“我带你回房间,别着凉了。”
“我坐轮椅自己会过去。”他想拒绝,指着眼前的轮椅。
沈烨严肃地看着他,“这你都要跟我犟?不许。”
卧室温度比客厅高,沈烨把胡喆吉轻轻放在床上,在衣柜里重新翻出一套干爽的毛绒睡衣。
他把裹在他身上的浴巾取下来,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
“这衣服不是我的。”
胡喆吉盯着沈烨拿的睡衣,他正想给他套上呢,被胡喆吉遏住了手腕。
“找不到你的了,外衣穿谁的都一样。”
胡喆吉慢慢松开手,不说话了。
沈烨像往常一样给他穿好衣服,盖好被子,然后打开了香薰机。
房间里有两张床,中间隔了一些距离,沈烨的那张靠门口,胡喆吉那张贴着墙靠窗台。这个房子里只有这一个大房间,装修的时候沈烨又让人在这个房间里隔出了一个书房,装上木质地板,墙也是复古的原木色。他总是要在睡前打开香薰机,让房间充满淡淡的沉木香,这样才睡的安心。
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捯饬一番,也是很有格调的。
此时此刻,沈烨坐在胡喆吉的床边通过昏暗的台灯凝视他的脸庞。刚才急匆匆地进来没多久,他觉得热的厉害,就把绒外套脱了,只留一件黑色打底衫。现在静坐下来,又觉得手凉飕飕的了。
胡喆吉刻意把脸别到另一边去,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个男人打了个寒战。
沈烨:“……”
胡喆吉:“……”
大约空气就这样僵了一分多钟,他感觉到沈烨又打了个寒战,吸了吸鼻子。这天气不光冷,而且还潮,感冒会很麻烦。
于是,他还是把被子扯了一半到那个人的身上。
沈烨冰冷的手忽然来了一阵暖意,这股暖意像一股泉流,不断四处蔓延。
渐渐的,他便觉得好像也没多冷了,因为四舍五入,他和喆吉在一个被窝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忽然有一种想动一动的欲望。他便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