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面,胡喆吉吃着吃着嘴里渐渐没了味道。
两只石膏娃娃就在自己面前,耳边徘徊着沈烨出门前说的话,他就这样抛下一个难题扬长而去。
这算是难题吗?
明明只需要一个摇头或者点头。
可简单的答案背后何曾是轻而易举。
沈烨到了公司以后,发来一张图片,配文是:我到公司了。
那张图片是怼着办公桌拍的,入境的有电脑和几个钢球摆件,但是胡喆吉的目光全在图片的下半部分——沈烨的长腿自然交叠在一起,很好看。
胡喆吉很喜欢关注沈烨的腿,虽然他一直是知道沈烨的腿部比例很完美的。但是双腿受伤以后,他不知不觉养成了看人先看腿的习惯。
这个他从未跟沈烨提过,沈烨也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腿竟不知何时开始已经被胡喆吉视奸了无数次。
“好。”
胡喆吉回复了他一个字。吃完面,他拿起桌上的石膏娃娃,将它们一齐搂在怀中,仔仔细细顺着颜料的纹路,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
每当迷茫的时候,他总会去找些事情做,但是……现在能做些什么呢?能找的朋友此时都在上班。不想看书,不想看电视,不想玩乐器……
一个人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吧?可那样太辛苦了,一点一点摇着轮椅走那么远的路,要跨越那么多的障碍。
所以,此时此刻的最佳选择似乎是打字无疑了。
快要过年了,他在网上看见过很多书迷在期待小说的番外篇,这几天忽然有了灵感,他向来喜欢在天气好的日子里写东西,今天阳光很好。
他把轮椅慢慢摇到阳台边,还是在老地方,打开电脑。但是首先做的并不是写文,而是找到一个名为‘日子’的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是他三年前创立的,里面有他这三年里所有的日记和漫记。
他平时只往这个文件夹里添加内容,很少很少点开再次浏览。
这里面有他的痛苦,有悲伤,有愤怒,有无奈,有矛盾,有幻想,也有过一些开心。
每回头看一遍,过去了三年的日子又历历在目了。他好不容易熬过来的日子,不愿再回头看了。
但是在刚才,胡喆吉抱着小羚羊娃娃点开了它,从后往前一点一点地看。里面有些内容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些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写过了。
有很多很多关于沈烨的文字,很多很多。
父母和老白相继离世,沈烨成了胡喆吉生活中的主角。
这些年里,他们说不上真正的恋人,也算不上干净的朋友。
慢慢看完文件夹里的笔记,胡喆吉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写时是随便写写,但回过头不知不觉,在自己的文字中,胡喆吉是一团阴影,而沈烨,是一簇微弱的光,默默照亮着自己这团阴影。那照亮,是细水长流的温暖,是死皮赖脸的陪伴,是义无反顾的保护。
其实换作任何一个人,男人或女人,换作任何一个群体,异性恋或同性恋,放在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拥有沈烨这样的伴侣是无比令人叹羡的。
他似是完美的化身。
沈烨有缺点吗?胡喆吉忽然陷入无尽的沉思。
沈烨孩儿时他没见过,也不知道小孩时的沈烨是什么样的。但是沈烨的妈妈那样放心和信任自己的儿子,想来他小时候也是很乖很好的。
高中到现在,胡喆吉的思路从前往后推着。
评价一个人会从哪些角度呢。
颜值,成绩,学历,品德,这些在沈烨身上都是优势的。性格呢……
虽然他的表面总是温文尔雅,但是胡喆吉知道,沈烨其实是个挺闷的人,灵魂深处是冷的,报喜不报忧,心里真正有什么难受的事不会往外说,只会自己忍着,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像大多数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都有心灵创伤,甚至比大多数孩子更严重,因为沈烨是私生子。
胡喆吉听他说过小时候妈妈带他去找亲生父亲时受过的屈辱,也听他说过他从小见自己妈妈所受的屈辱。当时听完沈烨平平淡淡地讲起那些事情后,胡喆吉十分痛心,他去抱住沈烨,轻轻拍拍他的背。没有说过多安慰的话语,因为他知道沈烨需要的不是这个。
他也跟沈烨说过自己从前的事,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挺荒凉也挺幸运的,他们是两个受过伤的人,巧妙地相遇,巧妙地相恋,巧妙地在r迷茫困苦之际抱住对方。
……
他今天哪都没有去,坐在阳台前疯狂地码字,越写越投入,竟已不知黄昏已与自己擦肩而过。
等到沈烨回来时,他已经趴在窗台边睡着了。
脱掉鞋后手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放,沈烨赶忙去关上窗户,无声叹了口气。他总是叮嘱胡喆吉别老吹风,这个时节的风吹了对身体不好,可胡喆吉对风似乎有特殊的执念和钟爱。
夕阳尚有丝丝残存,微弱的余晖穿透玻璃,软软地映在胡喆吉安静的侧脸上。沈烨低头看见他的怀里居然搂着小羚羊,便慢慢放下东西,小心翼翼地把石膏娃娃从他怀里抽出来,因为怕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坏了。
但胡喆吉却抓得很紧,沈烨的手刚碰上去,胡喆吉十指一紧,睫毛轻轻抖动了,无意识低哼了一声。
他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了,而令他怔愣的是沈烨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胡喆吉迷糊低下头,沈烨快速缩回手,他仍好好地抱着小羚羊。“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工作处理完就下岗。”沈烨的笑容像平常一样,他道:“怎么不躺着睡呢?”
胡喆吉:“哦……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把娃娃给我吧,我放在桌上,别摔坏了。”
胡喆吉把小羚羊递到沈烨的手上,意识已经完全从睡梦中脱离,清醒过来了,脸上开始有了局促之色。
沈烨说回来以后再让胡喆吉给他答复,可……
来不及思考,沈烨已经下班回来了。
把石膏娃娃放好后,沈烨把带回来的一些菜和日用品归类起来,问道:“喆吉,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做饭。”
看沈烨的状态,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
“”胡喆吉觉得家里太安静了,于是打开电视机,道:“都行。”
沈烨:“好,你要先洗澡吗?晚一点温度要降了。”
“也行。”胡喆吉点点头。
沈烨把要做的菜洗好,按起电锅的煮饭键后,抱起胡喆吉到浴室。
“我……帮你脱衣服了?”
水温调好后,沈烨停住了动作,慢慢问道。
胡喆吉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点点头。
沈烨给他洗过数不清的澡,帮他脱过无数次衣服,今天竟变得这样客气了。
脱掉衣服以后,沈烨把花洒递给他,道:“洗好了叫我,我去做饭。”
“等等——”转身之际,胡喆吉拽住了他的手指。
沈烨身型一怔。
“嗯?”
胡喆吉眨了眨眼,轻声说:“水有点烫……”
“好,我给你调。”
——
他们自下午起一直没说什么,默契似的闭口不谈那个事。
洗好后,像无数个夜晚那样,胡喆吉在客厅里看电视玩儿手机,沈烨做完饭后推他到饭桌。
今天做的挺简单的,两个青菜一个肉菜,没有汤。
沈烨:“回来的时候忘记去饭店带汤回来了,将就一下吃吧。”
“行。”胡喆吉:“那你帮我拿瓶果汁。”
空气静得可怕,只有时不时筷子碰到瓷碗时在耳畔清脆作响。
胡喆吉默默地翻动碗中的青菜,良久,他悄悄抬眸向对面望去。
沈烨很淡定地在吃,但是也马上察觉到了胡喆吉的小动作。
他抿了抿嘴唇,有一丝犹豫,又马上掩饰了起来。
“是不好吃吗?”他看见胡喆吉碗里的东西基本没动过。
胡喆吉随便夹了几粒米到嘴里,低头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烨当然知道他的心事是什么,他也当然记得早上说过的话,甚至这一整天他都在为这个事情扰乱心神。工作处理完之时,他想马上飞奔回家,可思来想去又不太敢回来。
他快速把碗里的饭扒拉完,深吸一口气,从架子上拿下之前泡果酒剩下的白酒,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
胡喆吉吓了一跳,“喂!沈烨,那么烈的酒怎么能这么喝!”
沈烨:“”
烈酒滚过喉头,灼烧感十足,残存的酒气直冲颅他下意识皱起眼角,舌尖扫荡整个口腔。
不是疯了,只是想壮胆而已。
“喆吉,所以……你想好了没有?”
十个字,字字落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在他们两人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胡喆吉转过轮椅,抬头仰望着他的脸。
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沈烨,你非我不可,对吗?”
胡喆吉心里有些问题没有问过他,所以始终好奇。自己是一个多么普通的人,而且现在他这副模样甚至还比不上正常人。
沈烨几乎想都没想,道:“非你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会喜欢我?为什么?非我不可。我……我早配不上你了。”
“为什么?”沈烨放下酒瓶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使得二人能够平视,他眉心微蹙,似是着急,似是难过,似是生气。“喆吉,感情的事还要问为什么吗?我们不是在做买卖,不需要权衡利弊,不需要计较斤斤计较,也不是在探讨美学,不用死磕对称般配。不要这样,好吗?不要再说自暴自弃的话,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考虑那么多。人只活一次,人生路漫漫,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