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回家的路途,经过工程大学对面的一片拆迁区。与半个月前相比较,现在完全夷为平地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如同前方一站那样,树立起高层建筑,商业街酒店餐厅,繁华无比,变成另外一个样子。那些她跟上云散步经过的地方,逐渐面目全非。
这世界日新月异,令人有时候无从细想,一旦细想,忍不住心生畏惧。仿佛不由人的洪流向前而去,不论人是否追赶得上。
也许有的人,情愿一直停留在过去当中,抗拒这种挟裹人的洪流不是吗?善扬默然思索。
从路口右转,笔直开下去就是Z大。但是这个路口还没修建人行天桥,十字路口车流量巨大,照例又堵车了。
善扬背靠在出租车后座的椅背上,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中鹤,分开时他说的几句话,比较滑稽。
“刚才我听见野猫在叫。想不到这里还有野猫。猫爱吃鱼啊。可惜我只养过狗,没养过猫。”
“我去了798艺术工厂,那里有一家意大利餐厅,有一道菜是三文鱼饺子,盘子里都是番茄酱,味道很奇怪,有点难吃。不过我都吃完了。好了,牧老师,再见。”
不,我们不会再见了。这一点善扬很清楚,但她站在幽暗的拆迁区域内,沉默不语。
为什么要提到三文鱼饺子呢?也许是一个人对活着的时分,最后的眷念吧!即便食物比较难吃,也不再介意。
至于野猫的嘶叫,冬天结束后,春天万物复苏,生物进入新陈代谢的生物规律,也并不稀奇。走出瓦砾废墟,善扬也听到了一点响动和猫叫。
中鹤的背影很快融入黑暗,至此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一个月后,中鹤亲自前往了??地狱。
那一次见面谈话的内容,善扬记得很清楚,不止三文鱼饺子。除了三文鱼饺子,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
见面之前,中鹤给善扬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我准备好了。”
在城市插花地带的村落,拆迁了一半,剩余的断壁残垣完全漆黑,空无一人。选在那里,不会有人看见。虽然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都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觉得邀请真英和吉良,参加督导班。我用他们的一笔钱,给他们报名了。是他们的,就应该还给他们。”
“请务必,把邮件转交给亮平。”
善扬点点头,说:“培训班一共七天,最后一天下午四点结束。”
“我会先等在门口。”
“我的学生挺不错的,很配合,愿意去做社会调查。”
“牧老师你会梦见你的女儿吗?”
“常常梦见。”
“我也是,常常梦见我的女儿,还有我太太。”
“总会再见的。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下。”
“那笔钱,我购买了三幅作品。798工厂那个额艺术画廊的代理人,会匿名将钱转给画家。”
“有价值的东西,自然值钱。我相信那个女人会重新开始,过上另外的生活。”
“我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之后的,希望一切顺利。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
对话结束,两人分道而行,离开砖瓦水泥钢筋堆积的废墟。
善扬微微笑了,心头一片空明沉寂。如果有可能,也许自己可以尝试写一部。不久前,她就跟那名叫夏勤的年轻女记者聊起过,升华。没错,本该曲终人散了,还有一点声音回荡,仿佛小提琴发出的旋律余韵。
这个世界也许没有严密对应的法则,但是,事在人为。不,事在人的默契。旁观者或干预者,也没有严格的界限。有罪的人应当得到惩罚,但什么样的惩罚才能匹配所犯下的罪过?赎罪之人,想必不用下地狱。至于天堂,还有资格进入吗?一切唯有看自己去如何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