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搬家之后，我每星期都要打车去学校。
当时的滴滴还叫滴滴打车，也没有顺风车和专车。界面很简单，除了出租车就是快车。快车说白了就是蓝牌黑车，只不过滴滴借鉴优步（Ｕｂｅｒ）的方式，把它做成了合法运营和分配的模式。
很多蓝牌车司机摇身一变成了滴滴快车合伙人。
接单后驱车来接你的可能是你的邻居，也可能是你的同事。他们不是专业的出租车司机。
而每个人都有过和出租司机聊天的经历，三句话离不开路况工资和房价。
不过和快车司机聊天又是另一番感受。
每坐一次快车，遇见一个陌生人。如果他愿意和你寒暄几句，甚至分享他在这座城市的故事，请做一个倾听者。
我遇见过周末赚外快的在职老师，下岗靠车吃饭的工人，下班后的白领，带着妻子练车的男人，在深圳漂泊的外地夫妇，开豪车的富二代……每辆车都载着很多故事，在城市的某个瞬间，某个角落里与你碰撞相连。
而恰好，你愿意听，别人愿意分享。
说个故事吧。
某天晚上，我从书城坐车回家，接单的是一辆两厢小轿车，我发现车里坐着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俩。
车子是安徽牌照，我犹豫了一下，脑海里闪过各种深夜出租打劫案的画面，最后还是上了车。
上车没多久，开车的男人侧过脸，微笑着说：“在这边工作啊？”
“我还在上学，上大学。”不是第一次被当成上班族，但我还是一个激灵，顺口回应道。
“哦……是在本地上的高中吧？”男人话语里透着些尴尬。
“嗯啊。”
“问你个事啊小哥，深圳的哪些高中比较好？私立的也行。”男人一口气问完。
男人是安徽人，几个月前和妻子来深圳工作，女儿在老家上初三，男人打算安定之后给女儿在深圳找个好高中。
“找了很多学校，因为不是本地户口，借读费也不少。”男人把着方向盘，身边的妻子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听着。
“我女儿学习很好的！县里模拟考得过前三名。”男人摩挲了一下方向盘，身边的妻子点点头，大概是笑了一下。
“成绩好进重点班不是问题吧？”我问。
“哎，说是这么说，还是要托人找关系，我们又人生地不熟的。跑了几个学校，都差不多是那个意思：要是没关系，成绩再好也难进重点班，她又是本地中考，所以……”
“如果有机会，你们直接找校长吧，不要去找负责招生的办公室主管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嘛。”我笑了笑，把深圳排名前五的公立高中说了一遍
“行，真是谢谢你了，一路上这么打搅你。”男人轻轻踩着刹车，小车缓缓驶进小区大门前的车道。
“对了，你是哪个高中的？”男人在路边停下车，转头问我。
他的脸庞有些瘦，架着一副眼镜，眼神显得有些疲惫。
“我的高中啊，叫第二高级中学，沿着这条路开到底就是了。不算特别好，但是你们也可以去试试。”
男人使劲点点头，都忘了在软件上确认订单。
“谢谢了，小哥。”男人降下车窗，对着我喊了一声。
身边的妻子也微笑着招招手，她始终没有说话。
千里之外，此时有个即将中考的女孩，她的父母在同样远隔千里的陌生城市里，和她一样，在白天黑夜里努力着。
不都是为了明天吗。
祝他们好运。
四
凌洛失恋了。
后来我听说，那天早上他丢了魂一样，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谁喊都不听。
当天下午，凌洛拉着行李箱跑到我的宿舍里。
“晚上有空没？”
“干啥？”我收拾着行李。
“我想喝酒。”
“未成年人喝什么酒。”我随口搪塞道。
“老子上个月满十八了。不来算了。”
“别啊……我去。放学等我。”
我和凌洛出了校门，坐上一辆出租，直接开到了海边。
初夏的周末，避开了晚高峰，海边没什么人，几只水鸟孤零零地飞着。
“就这家吧，能放行李。”我拍了一下望着海浪发呆的凌洛，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酒吧。
“长岛冰茶，再来三支百威。”我瞄了一眼酒价，心里暗暗踹了自己一脚。
“威士忌，加冰。”凌洛没看酒单。
酒保点点头，转身回吧台。过了一会拿了三支百威过来。
“说吧，到底怎么了。”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泡蓬松地溢出杯沿。
“分了，昨晚。”凌洛拿起一支，也不碰酒杯，对着瓶口灌了一口。
“因为上次过生日的事儿？”我皱皱眉。
“算是原因之一吧。”凌洛又喝了一口。
“慢点喝……你低血糖。”
“没事。”
“您的长岛冰茶。”酒保端上一杯红茶色的鸡尾酒。
“每次看见长岛冰茶，我都会想起那首歌。”我轻轻摇晃着酒杯里的冰块。
“你说过的永远，就停留在昨天／你向往长岛的雪，时间定格在仲夏梦的夜”我哼了两句。
“天涯何处无芳草……”
“行了。”不等说完，凌洛打断了我。
“好，不说了，喝酒。”我看着凌洛见底的酒瓶。
也许是客人不多，酒吧里放着轻音乐。
喝了几分钟闷酒，凌洛的脸开始泛红。
“这才喝多一点，就醉啦？”我看着酒保端上来的威士忌。
凌洛摇摇头，抬眼看着我。
他的眼睛有些红。
“你说，我自私吗？”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认识的人里边，论大方你排前三。”
“我不知道为什么。”凌洛看着酒杯里的冰块。
冰块在被子里打着转，一点点消融。
“人一辈子会遇到上千万人。”我顿了一下，“她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喜欢得还不够。”
“想哭就哭一会吧，别憋着。”
凌洛喝了一口威士忌，也许是酒太烈，他抿着嘴。
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突然把头低下，靠在胳膊上。
我眼前的凌洛只是轻轻颤抖了几下，哭得很男人。
也那么孩子气。
回家的路上，我和凌洛吹着海风，他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看着平静的海面，他问我：“如果我说，我才不到二十岁，但是感觉再也不会再爱了，你会不会骂我傻逼？”
“那肯……”我到嘴边的话突然噎了回去。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那是凌洛持续了一年半的初恋。
人这辈子会遇到上千万人。所谓初恋，不过是在最傻最天真的年纪遇到的第一个人而已。
要是有一天失去了，哭一次再变成大人，也没什么吧。
我们也都是长大了才知道，长岛是没有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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