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尹晓繁在病床上饥肠辘辘的时候,并没有等到方聿楠,却等来了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卓妮。
她带了几个穿着网站工作服的人,一进病房就开始摆放摄像机和其它设备。
“这……这是干什么啊?”尹晓繁一把抓住卓妮。
“你这脸色这么快就红润了啊?不行,得苍白点。”卓妮拿着粉饼就在尹晓繁的脸上重重涂起来。
“喂!我是病人啊!化什么妆啊!”尹晓繁被粉扑呛到,用力咳了几声。
“这下行了!”卓妮上下打量一圈尹晓繁,“我是来给你报仇的!呃,不对,我是来给广大人民群众做警示的,他们酒店用了黑心食材让你又是洗胃又是住院,我们要坚决避免其他人再受害啊!”
“黑心食材?不是啊,是我菇类过敏,你知道的啊……”
“错!从现在起你就是受害人!喏,我刚拿到了医生的诊断书,你看清上面的字,食物中毒。你是中毒,明白吗?”
中毒?尹晓繁有点迷糊了。难道在医学上过敏和中毒是一回事吗?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是方先生给我打电话啊!喂,你的方聿楠还真是不错,说是你手机里通话次数最多的是我,就打给我了,简直是福尔摩斯啊!”
“你夸人还真是没有底线啊,是个人都会这么做好吗?”尹晓繁翻了个白眼。
“那是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成方先生那模样啊?简直帅晕一条街啊!”
“你见过他了?”尹晓繁问道。他不是去给自己买吃的吗?
“对啊,这张诊断书也是他帮着拿到的。我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在里边了,好像正在和医生讨论你的病情呢。方大集团的总裁看来是很威风呢,连医生和他讲话都恭恭敬敬的。”
“是吗?”尹晓繁低头浅浅地笑。这样是不是证明,他真的对自己很上心呢?
“对了,他还提供了一个非常有用的线索给我,晓繁,我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遇见你!不是你,我也不会得到方先生的帮助啊!”
“喂,你口水收一收啦。”尹晓繁摇摇头,这个女人见了多金又帅气男人就犯花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好好好,那我们开始采访了哦。”卓妮快速补了补妆,拿起了话筒。
半小时前,卓妮接到了方聿楠的电话,说尹晓繁在酒店用餐后进了医院。
而出事的地方竟然是路卡斯洲际酒店。
卓妮实习的鹿岛时讯网原本将五周年的庆典定在这里,可因为酒店费用昂贵,所以他们希望用网站广告来换取酒店的折扣优惠,这个提议却遭到了酒店拒绝。
从此网站就和路卡斯洲际酒店结下了怨。网站近半年来一直在收集酒店的不利消息,想要重创其声誉,然而酒店的经营和服务始终无懈可击。
这一次竟然老天开眼,让他们抓到了把柄。卓妮将这个消息告诉主编后,主编立刻派了人手赶赴医院。
原本以为拿病人的诊断书很困难,可偏偏方聿楠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让她轻易拿到了这个证据。
“晓繁,我保证把你拍得虽苍白仍美貌,你只要配合我采访就行了!”卓妮捏捏尹晓繁的脸蛋,对后面的摄影师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摄像机的灯亮了。
“请问尹小姐,您今天早上是在路卡斯洲际酒店用餐时出现的身体不适吗?”
“等下!”尹晓繁伸手挡住了话筒,“我还是觉得不合适,酒店方面已经来人慰问过了。”
“暂停一下。”卓妮揽过尹晓繁的脖子,“喂,你帮帮我啊,只要实话实说就行。晓繁,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实习三个月没逮到一条新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要从网站滚蛋了。”
尹晓繁犹豫了,她知道卓妮一直想当一名记者,也知道现在竞争激烈,想要转正确实很难。
“那……好吧。”尹晓繁呼了口气,反正她实话实说,那个三号应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吧。
“那我们继续了!”卓妮将话筒再次伸向尹晓繁,“那请问酒店负责人在您出事后,有没有到过医院?”
“负责人刚才来过了,说会赔偿我。”
“那您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赔偿您吗?”
“应该是因为我吃酒店的食物过敏了吧。”
“尹小姐,我手上是您的主治医生出具的诊断书,上面清楚地写着您并非食物过敏,而是中毒。我们现在怀疑酒店用了有毒的松茸作为食材。而且就在刚才我们收到了新消息,路卡斯洲际酒店在日本的松茸商已经被人举报,涉嫌出售有毒松茸,食药监部门已经下令关闭该家农场。”
尹晓繁看着卓妮泛着正义之光的脸,突然就很想笑,但还是强忍住了。
“那么尹小姐,酒店负责人除了说要赔偿,还对您说了什么吗?”
“哦,说赔偿金一定会让我满意,希望我不要联系记者什么的……”尹晓繁一五一十地复述着楚昕乔的话。
说完,她看到卓妮兴奋地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有哪里说得特别好吗?尹晓繁迷茫地摸了摸额头。
“OK!就是这么简单!好了,我们再来补一个你昏睡的镜头,记住脸上最好能出现很难受的表情。”
“可我现在觉得还好啊!”
“那你想让更多人去酒店吃那些有毒的松茸吗?你表现得越难受,人们才能得到警示啊!”
也有道理。尹晓繁躺下去,双眼紧闭,牙齿咬着嘴唇,一副难产的表情。
“OK!完美!”之后,卓妮跑到了镜头前,我回去补结后语就好了,你们先回公司,我稍后就到。”卓妮冲工作人员说道。
Chapter 2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尹晓繁看着其他人离开,担心地问道。
“对方是全世界都闻名的路卡斯洲际酒店啊,这么一个小小的事件哪会影响到什么,至多内部整顿一下了。可重要的是我们要敢于和权贵斗争,为普通人争取权益!”
“知道了,知道了!”尹晓繁一副敬佩的表情,“你的职业最神圣了,你快去斗争吧,我收拾收拾也想回去了。”
“好!晚上回家见!”卓妮在尹晓繁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风一样地离开了。
一出病房,正撞上买了粥回来的方聿楠,卓妮兴奋地握住他的手。
“方先生,谢谢你!提供了这么宝贵的新闻线索!”
“小事。”方聿楠微微笑道。
“那晓繁交给你了!我要赶紧回去做节目了!”卓妮拍拍他的手臂,一阵风似的消失。
方聿楠刚想推门,手机突然震动一下,他转身走出医院。
“按您吩咐的,已经举报了日本供应商。”
“时间拖久一点。”方聿楠站在医院喷泉前冷静地说道。
“明白,方先生,有新的进展我会再向您汇报。”
方聿楠嘴角微扬,回想着刚才尹晓繁接受采访的那些内容,每一条都正合他意。
卓妮还真是个做新闻的好苗子,懂得避轻就重,懂得转移视线,更懂得搞大事态,他在新闻界正需要这样一个帮手。
仅凭她的几句话,路卡斯就将陷入一个巨大的危机,这何尝不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方聿楠摸摸手里的粥,余温还在,他换回以往温和的笑脸,走回了医院。
楚昕乔此刻坐在路卡斯集团的中央会议厅,压根没有料到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向他逼来。
会议讨论的依然是一些老掉牙的议题,结局无外乎是股东进行投票,反对、赞成或弃权。
集团的几位大股东牢牢地依附在爷爷身边,所谓投票不过是让爷爷的决定看起来不那么独裁。
他叠着双腿斜靠在转椅上,托着腮浏览着手机新闻。
他和尹晓繁的话题依然高居各大网站的话题榜。
他不禁冷笑,现在的人对娱乐新闻都关注度远远高于时事和财经,难道都不用养家糊口的吗?
手机放回桌上,他将视线转到了身后的电子屏幕上,项目部正在介绍即将开业的韩国首尔路卡斯度假酒店。
会议厅中,有一双鹰眼始终灼灼地看着他,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人抬手打断了讲话。
全场屏息,目光齐聚向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路卡斯集团的创始人楚震南。
“昕乔,你那边的酒店评级进行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猛然听到爷爷问话,楚昕乔不禁坐直了身子,“下周评审团进驻酒店,正在做准备。”
“不要出差错,我已经把集团旗下的王牌酒店给了你,做好了是你有本事,做砸了就把户口从楚家迁出去吧。”楚震南语气平缓,可偏偏就有几分肃杀之气,让全场人都不禁坐直身子。
“知道了。”楚昕乔应了一声。
“银皓地产的酒店这几天就要开业了,两个国际型的酒店只隔一条街,你知道竞争会有多激烈吧。这个月的营业额下降的话,你也准备迁户口吧。”
“知道了。”楚昕乔早已习惯了爷爷这语气,他就是被迁户口这事吓唬着长大的。爷爷屹立商场四十多年,收购重组酒店数千家,被媒体誉为亚洲的“酒店教父”,他的笑脸印在每一年的《商业巨鳄》杂志上,然而他却未对着家人笑过。
“和你相关的事都交代过了,先走吧。”楚震南抬手,项目部接着讲解起来。
楚昕乔起身,从会议厅里走了出去。
电梯里,楚昕乔轻呼了一口气,分明是亲祖孙,可每一次见到爷爷都毫无亲切感。
刚走出集团大门,就看到方启一脸焦急地走过来。
“又怎么了?”楚昕乔原本就心情不爽,见了方启一时也没控制情绪。
“会议不顺利吗?”方启把原本要汇报的情况吞了回去。
“去喝一杯。”楚昕乔坐上车,却见方启还在车外站着,他摁下车窗扬眼看他,“怎么了,说吧。”
“尹小姐联系了一家新闻网站,现在关于我们酒店的新闻正在网上疯传。”
尹晓繁?她怎么会?
“联系她了吗?新闻是哪家网站发出来的?负责人是认识的人吗?”楚昕乔招招手,示意方启上车。
“尹小姐的手机关机了,新闻是鹿岛时讯网发出来的,已经找酒店的公关部去了,可是网站负责人拒绝协商。我查过了,他们与酒店业务部有过过节。”方启启动车子。
“去这个什么时讯网站,我见识一下负责人。”楚昕乔看着前方冷静说道。
Chapter3
正值晚间新闻时间。
各大电视台都转播着这则新闻。
楚昕乔打开了车内的电视机,尹晓繁苍白又无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对记者说:“酒店负责人说赔偿金一定会让我满意,希望我不要联系记者什么的……”
镜头此时转向了一个化着浓妆的女记者,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医院提供的诊断书,证明尹小姐是食物中毒。同时我们联系到了路卡斯洲际酒店在日本的松茸供货商,得知在二十分钟前,这家供货商因涉嫌出售有毒的松茸而被举报,目前农场正在接受检查。”
“有毒松茸?”楚昕乔猛地直起了身子。
“不可能,这个供应商在日本有着数百年口碑。”方启把车子停靠到了路边。
楚昕乔眉头蹙起,日本供应商把名誉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昕乔,供应商远在国外,日本食药监部门消息不会这么快,不可能正好收到举报。”
“所以是有人想借着尹晓繁过敏事件大做文章,而真正的目标是我们路卡斯!”楚昕乔一字一顿说道。
“我们怎么做?”方启一脸严肃地问道。
“供应商方面不用担心,他们绝对查不出什么。只是有人想误导大众,让人们相信我们酒店用了有毒食材。举报供应商的人和这新闻网站一样,都是要借机想置我们于死地。”楚昕乔整理着思路,“尹晓繁在哪儿?”
“刚才已经联系过医院,她办理出院了。”方启答道。
“找人查她的住址,现在去网站。”
“这个时间,怕是已经下班了,要不要单独联系负责人?”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逮到这么大一个独家新闻,会舍得下班吗?我保证,公司全体现在一个都不少地在等着我。”
“要准备公关资金吗?”
“我说学霸,你在英国学了那么多年的法律知识呢?怎么就想着拿钱摆平了。”楚昕乔这时候还不忘打趣方启。
方启原本以为他是想以最快的速度息事宁人,可听完他这句话,就知道是要死磕了。
论起法律条文,国内还没有人敢自称在方启之上。
他笑着拍拍楚昕乔的肩膀:“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楚昕乔嘴角微弯,他要的不只是摆平这件事,他还要揪出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那个人。
尹晓繁心里一直惦记着鱼粉的事,下午采访刚一结束,就出院赶回农场。
方聿楠果然言之有信,装载鱼粉的车已经停在库房外,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搬着货。
她的珍珠鸡终于有救了。想到这里,尹晓繁顿时什么病症都没有了,她把高跟鞋和手提包一丢,一起帮着搬。
有了尹小姐的加入,农场的工人也干得来劲。
谁都没有留意到她包里手机一直响,二十多通来电,全部来自卓妮。
直到手机耗尽了最后一丝电。
卓妮窝在公司的茶水间里,边打着电话边偷瞄着对面总编室里的情况。
半小时前,两个自称是路卡斯的酒店的人走进了办公区,径直就进了总编室。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卑躬屈膝地掏出支票来讨好总编。
可是事情完全翻转,一个男子进去就坐到沙发上开始翻杂志,其间还叫了一杯咖啡。而剩下的那个人口若悬河地背起了法律条文……
两分钟后,总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抹着汗开始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趴在窗外的人统统傻了眼。
卓妮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新闻是她找回来的,总编不会最后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吧?
万一报道失实,那么她赔钱总应该可以吧?她赶紧溜进茶水间给尹晓繁打电话,以农场现在的规模,一次性拿出几百万帮她善后,一定没有问题的。
就在她打电话死也打不通的时候,同事一脸绝望地冲她招了招手,指向了总编室。
虽然不知道报道哪里出了错,但是卓妮有预感,她与权贵的斗争失败了。原来这个世界最顶级的那1%的人,是你连沾都沾不得的。
她可能下半辈子都要吃牢饭了。
她颤抖地推开了总编室的门。
“卓妮小姐是吧?你知道如果你的报道失实,或者日本供应商的松茸没有检验出问题,你将惹上什么麻烦吗?”方启走到了卓妮面前。
“我以我的良心保证,我没有报道失实一个字!医院的诊断书上确实写明是食物中毒!”
“所以你坚信医生不会收钱篡改病历吗?没有调查清楚诊断书的真实性,就当作证据呈现给大众,是卓小姐做记者的职业习惯吗?”
“我……”卓妮愣住了。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诊断书有问题?
因为那是方聿楠帮她拿到的吗?毕竟是堂堂上市公司的CEO,他怎么会胡乱说话?
日本供应商农场被关闭的消息,也同样来源于他。
卓妮有些困惑了,不可能,方聿楠绝对不会骗她。一定是路卡斯洲际酒店的这两个人在作势吓唬她!
“你们休想用几条法律条文吓我们!我当然有做过调查,而且我有真实可靠的消息来源!”卓妮再次挺直了胸脯。
等的就是它了。楚昕乔慢慢抬起了头,将杂志扔到一边,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地问道:“那人是谁?”
“我不能说。”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她怎么能出卖那么真诚又优雅的方先生。
“好,贵网站等着结业吧。”楚昕乔起身。
“等下!”总编经卓妮这一提醒,也觉得中了两人虚张声势的诡计。眼前这局势已经明朗了,既然拿不到封口费,也已经招惹了这样强硬的人物,不如豁出去搏一搏。
这么乖乖认输,以后也一样没办法在新闻界混下去!
楚昕乔挑眉看总编。
“谁先结业,拭目以待吧!”总编顺了顺脑门上零星的几根头发,坚定地说道。
卓妮猛地看向总编,她觉得这个秃顶老头竟然帅出了人生新高度。
“哈,哈。”楚昕乔笑了两声,双手插在口袋里,踢开门走了出去。
方启跟着走了出去,两人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总编你真是帅呆了!”卓妮用力地抱着总编的头亲了一下。
“就算死,也要拉着路卡斯一起入土!”总编推开卓妮,走到办公区中央,“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们给我不吃不喝也要收集齐路卡斯的不利新闻!关于楚昕乔的,方启的,甚至是楚震南的!前妻、前女友、私生子,不论有什么通通都给他报道出去!”
“是!”网站打从成立至今第一次全员如此齐心,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分头出去找线索。
“我才不信这世界上有哪一个豪门是干净的!”总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咬着牙自言自语道。
Chapter 4
车子行驶在深夜的街道上。
城市的灯火都亮起来了,远处的山上耸立着一座座别墅,那些亮起的灯火如星光般闪烁着。
整个城市地势高低起伏,一团团灯火在黑暗中仿佛陨落的星。
“尹晓繁的住址查到了,要现在去吗?”方启从后视镜看着楚昕乔,问道。
“鹿岛的夜色真是有着让人着魔的魅力啊!”楚昕乔没有回应他,放下车窗享受着清凉的晚风。
方启不再说话,放慢了车速。
车子行经西兰街,是这个城市著名的夜店街,一座座欧洲小镇风格的建筑前堆满了来消遣的年轻人。
“把我放这里吧。”楚昕乔说话间,车子已经平稳停下。
“昕乔,我们还有事没做完……”
“我只要不把户口迁出去,怕是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你呢,要不要一起来?”楚昕乔推开车门。
“我想再联系一下日本供应商,看看那边的情况。”方启答道。
“每月给你发那么多工钱是打算死了买纯金棺材用吗?”楚昕乔摇摇头走了下去。
方启轻笑,重新启动车子。
只有他这么拼命地做事,楚昕乔他才有这一杯酒的时间啊。
他打开了午夜广播,节目里正播放着一首法文歌曲。
那旋律……是Jeanette的《Porque te vas》。
方启猛地放慢了车速,回头看向身后的西兰街。
该死,他竟然忘记了这个日子。
下一秒,他调转车头风一般地驶了回去。
赶到酒吧时,楚昕乔已经点了一杯伏特加放在旁边的位置。
他早就知道他会返回来。
听到方启大口喘气的声音,楚昕乔没有回头,拿着杯子与他的轻碰一下:“六年了,不知道我们还能记住几个六年?”
方启捏住酒杯,轻轻说道:“恶缘需了断。”
楚昕乔笑了,修长的手指在吧台上轻叩,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酒吧轻柔的歌声里,两人沉默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
六年前,他和方启就是在这里,看着一个女生喝下了整瓶的伏尔加,然后把酒瓶用力砸到了自己头上。
她对着楚昕乔喊:“是不是我死了才能摆脱你!”
他心痛得快要窒息,想帮她止住额头上的血,却被她狠狠推开。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绝望。她说“楚昕乔,放过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此后她是生是死,他都一无所知。
唯一记得的,只有她脸颊流下的血,沾染了一袭白裙。
楚昕乔轻呼一口气,默默饮尽了杯中酒。
“如果再遇见她,你还会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把她留在身边吗?”方启的声音淡淡的。
楚昕乔轻笑,摇头。
“你是否明白这种感觉,当你想起一个人时,已经想不起她的脸,却能深刻地记起她仇恨的眼神和满目鲜红的血。”楚昕乔不由慢慢地捏紧了酒杯,“如果不是我,她还是街边画素描的美院学生吧,尽管穷苦,可起码活得自在快乐。”
方启沉默,暗自抚过手上的一枚戒指。
这原本是一对婚戒,现在却只留他这一枚,新娘的那枚可能此生都不会有人戴上了。
是他亲手,将一生至爱的女子送到了楚昕乔的身边,却也开启了她一生的噩梦。
六年前鹿岛的疗养院里,隔着厚厚的探视窗,他双手捧着婚戒,单膝跪地。
他说不论十年、二十年,他都会等她。
然而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窗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字。
不要,再来。
之后她不再被探视。
他想尽了办法,动用所有关系,在两年后终于能够接她出院,却不想她提前被人接走。
从此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方启的心又一次钝痛起来,举起杯,苦涩的酒顺着喉咙慢慢滑下。
满腹灼热,心却冷得发颤,他不自禁地攥紧了手。
“方启,把她让给我,你后悔吗?”酒吧一曲终了,楚昕乔的声音淡淡地飘过来。
方启慢慢松开拳头,转头时,已换回往日谦逊而亲密的笑容。
“等有一天你不再给我发工资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楚昕乔在隔天午后才醒来,睁眼,方启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来。
“喂,怎么从来都是我一个人醉啊?”楚昕乔佯怒,“你不会整晚喝的都是水吧?”
“楚先生,我的头也很疼好吗?”方启将汤放在他手上。
“我昨天……”楚昕乔清了清嗓子,埋头喝汤,“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方启笑了,答道:“和以前一样,喝了酒就说个不停,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又重头讲一遍……今天的醒酒汤里放了罗汉果,嗓子一定疼死了吧?”
这位傲慢又不近人情的总裁大人,醉酒后就会变成超级话痨,这事说出去一定会震惊不少人吧。
楚昕乔原本就觉得汤有些苦,听到有罗汉果就把碗丢到了桌上:“哎,真是,幸好你在身边,不然集团有多少秘密都藏不住。”
“不会,起码你目前持有的集团股份,以及名下有多少借名股份的事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