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这样，方聿楠的心里便越是生寒。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外套便带着尹晓繁离开了。

    半晌后，秦美希才拿起手机，拨给了一个人。

    “帮我查一个人，查六年前她家里发生过什么事。”

    对方应了一声，便挂断了。

    秦美希看向窗外，这个女孩子让她觉得好生面熟，她一定见过她。

    欣昌农场在鹿岛北边的吴山市，距离六百多公里，方聿楠和尹晓繁到达那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欣昌农场一片漆黑，挂在门口的招牌也不知道被谁拆了下来，在地上摔成了几截。

    尹晓繁一看这副光景，心凉了半截。

    “看来已经有债主来过了。”方聿楠从招牌上迈过去，用手电筒向里边照了照，回头看着尹晓繁，“要不要进去看看。”

    尹晓繁点头。

    两人跃过大门，跳进了院子里，沿着小路径直走向后面的饲养棚。

    门一推开，一股草料的味道扑鼻而来，却不见一只活物。所有饲养棚都是空的，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

    与方聿楠料想的一样，严天富靠着倒买倒卖的手段，将所有产品换成现金跑路了。

    “完了……”尹晓繁身子一软，跌坐在草料堆上。

    “先别叹气，一个大活人没那么容易凭空消失，我们去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方聿楠扶起尹晓繁。

    “对，一定会有些遗留的资料。”尹晓繁重新打起了精神，感激地看向方聿楠。

    若不是他，她今晚估计要在农场呆坐到天亮了。

    两人在农场办公室翻找了一夜，找到了一些被撕碎的财务票据，还有几家本地农场的合同。

    方聿楠提议先报警。

    警察很快来封锁了现场，做调查和笔录，一天已经过去了大半。

    两人一宿没睡，尹晓繁此时脑袋已经晕晕沉沉，快要运转不动了。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这么熬着，去酒店休息一会吧。”方聿楠打电话让助理订了房间，要求是当地最好的酒店。

    短信发过来时，才知道房间订在了碧澜酒店。方聿楠不禁苦笑，他和楚昕乔的恶缘还真是无休无止。

    只有鲜少人知道，碧澜酒店是路卡斯集团旗下近两年新收购的一家酒店，定位是度假型高端酒店。因为二期工程还在建设中，所以还没有到大肆宣传时期。

    而他也是之前为了调查楚昕乔到底有多少资产，才无意中得知的。

    走廊尽头，两间相邻的客房。

    尹晓繁累到几乎虚脱，午饭都没有吃，进房便倒头睡过去。

    方聿楠在房间里继续调查严天富，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排朝酒店缓缓驶来的车队。

    为首的车上，一个穿着浅蓝色窄腰西装的男子迈出车门，在众人的簇拥下气宇轩昂地走进大堂。

    “楚先生，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请跟我来。”酒店负责人恭敬在前面带着路。

    路卡斯集团近几年的发展方向是建造连锁度假型高端酒店，碧澜作为第一家收购回来的酒店，集团在它的未来发展上花了很多心思。

    如今酒店的第二期工程即将竣工，楚昕乔专程赶来视察进度。

    工作人员推开会议室的门，全场人员起立，楚昕乔在皮椅上坐下，手指轻敲桌面。

    “开始吧。”

    尹晓繁这一觉睡得很沉，方聿楠忙完了手边的事，抬头看向窗外，才发觉天不知道时候已经黑了。

    他起身，打算去叫尹晓繁一起到楼下吃晚饭，却听到旁边资料袋里有什么嗡嗡轻震。

    他打开袋子，才发现是尹晓繁的手机。

    上面显示的号码有些熟悉，他拿起手机去隔壁叫尹晓繁，可敲门好久都没有人应。

    他只好接起了电话，说道：“手机的主人……”

    “你好，尹小姐，这里是慈爱教会，我知道多次打扰您，让您很困扰，您就耐心听几句好吗？”

    方聿楠眉头蹙起：“安修女？”

    那边静了一瞬：“你是……小楠吗？”

    “是我。”方聿楠收回了敲门的手，回到自己房间里：“为什么你会找尹小姐呢？”

    “真的好巧，你竟然和尹小姐在一起。我们怀疑她就是你当年走失的妹妹……”

    Chapter 5

    尹晓繁在睡梦中听到有人用力地敲打着什么，等她醒过来，外面却一片寂静。

    原来是梦。她揉着睡得僵硬的脖子起身，打开了地灯，这才看到桌上的电子钟。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肚子里响起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咕咕声，她摸着干瘪的肚子，踩着拖鞋去隔壁找方聿楠一起吃饭。

    敲了几下门，里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眯起一只眼从门孔向里看，房间漆黑黑的，一丝灯光都没有。

    是等不到她所以先出去吃饭了吗？她抓了抓头，向着电梯走去。

    问过前台后得知，隔着两条街便有一个夜市，在当地很有人气，通宵营业。

    她从酒店借了辆观光用的双人脚踏车，将头发随意扎成马尾，一个人晃晃悠悠地骑了出去。

    这座城市是有名的湖滨度假区，而此时也正值旅行旺季，一路上都是操着各种口音的游客，成群结伴地在街边嬉笑打闹着。

    尹晓繁骑着车子从他们身边经过，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孤单又寂寥。

    穿过了两个路口，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夜市，各种美食的味道已经随着晚风飘到了她鼻子里，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她将车子停到一边，扑进了夜市里。

    一路边走边吃，刚才寂寞又冷清的感觉早已没了踪影，肚子很快吃得圆滚滚，之后她在街边一个丝冰店坐了下来。

    “给我一份红豆冰。”她边点边向老板的工作台里张望着。丝冰是她小时候就吃过的，把牛奶和奶油冻结成冰，之后再用机器刨成丝雾状，加几种水果进去，祛暑又清凉。

    红豆冰很快端上来。

    尹晓繁伸手去拿小勺，突然对面就坐下了一个人，动作比她更迅速地拿起了勺子，之后挖起大大一块红豆冰，塞进了嘴里。

    她的视线跟着那只勺子，从那人的手一路顺延到了脸上。

    楚昕乔。

    她眼睛睁大，怔怔看着他，怀疑自己是眼睛坏掉了。

    眼前的楚昕乔不再西装笔挺，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衣，搭配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

    整个人显得更加修长挺拔，一张脸在夜市小摊的灯光下，仍然俊美。

    眉目湛黑，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扬。头上的刘海也破天荒地软软落下来，看着亲切而温暖。

    他此时也看着她，红豆冰的寒气正从他嘴巴里冒出来，他嘴巴微张，唇齿颤抖着说道：“这么大一份冰，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她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身子向前探，抢回了勺子，深深挖了一勺，塞进了嘴巴里，恶狠狠地看着他：“你管得着吗？”

    “哎……”他用纸巾擦擦嘴巴，“你这个不讲究的女人，那个勺子我用过了。”

    “就算喝过同一杯咖啡，也并没有见到什么天长地久。”她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在露营那晚，分明是听到他那句话的。

    他撇嘴，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不是天长地久，是纠缠不休。”

    她靠着椅上，将勺子含在嘴里：“纠缠？我确实感受到了。”

    他低头，唇边含一抹淡淡的笑意，再抬头时已经换了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看到新闻了？”

    “就不恭喜你了，红包太贵了。”她语气渐凉。

    “那……慢用。”他双手撑着桌子起身，露出一个有些遗憾的笑容，“刚才在对面看到你的时候，以为是幻觉，以为自己一定是想你想疯了……”

    她的心像是被他轻轻一扯，拳头不禁缓缓握紧。

    “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是注定的，总会让我遇见你。”他转头看街道上的斑马线，“从对面走到你身边，大概十几米，我却犹豫了十分钟的时间。可真的下决心坐到你面前，却发现我好像做错了。”

    她轻轻咬着嘴唇，一颗心再次酸涩。尽管他的话让她的心动摇再动摇，可今时今日他们又能怎么样？

    “总之，见到你很开心。看到你能够大口地吃饭，大口地吃冰，我觉得很安心。”楚昕乔推开椅子，浅笑，算是别过。

    之后迈开修长双腿离开。

    她身子无力地瘫坐在椅上，红豆冰已经融化了，纯白的液体顺着一颗颗红豆流下去。

    她手掌用力地搓搓脸，刘海凌乱地散下来。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从前分明不是这么恶劣的女生，就算不能与男生成为恋人，也一定能够友好地问好和告别。

    可为什么独独对楚昕乔，她总是这么偏激又决绝。

    而他，并没有欠她什么。他们甚至没有开始过，她这么咄咄逼人，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她默默地转过脸，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楚昕乔在路灯下慢慢地走着。

    他原本开了一下午的会议，觉得有些头痛才想在附近走走。却不想，在路过夜市时，茫茫人海中，他还是一眼看到了她。

    看着她一会儿挤在人堆里吃炸串，一会儿又冲到旁边抢特价的草莓奶，不一会儿又在鱿鱼摊前讨价还价起来。

    他原本烦闷的心竟然莫名松快了许多。

    他跟随着她的脚步，从夜市的这一头挤到了那一头，看着她吃东西、买东西，看着她把花花绿绿的特价衣服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还推荐给旁边的阿婆阿婶，甚至帮着她们一起砍价。

    他不禁轻笑起来，引得路人一脸嫌弃地绕开他走。他也不觉得丢脸，依然跟着她，在她被人群挤得快倒的时候，会赶紧上前扶住她。

    她转头，他又匆忙转身藏在一边。

    在这个油腻又满是怪味的夜市里，他竟然一待就是两小时。什么细菌，什么传染源，什么人群密集综合症，他统统忘到了脑后。

    如果方启知道了，一定会带他去看医生吧。

    直到她吃饱喝足，在街边的丝冰店坐下来，他在对面看着她。

    犹豫又犹豫，他终于决定走向她。

    他从不期待她也能同他一样有惊喜的眼神，可是这一刻，他真的想与她坐在异城的街头，分享一份红豆冰。

    可回想起她刚才的反应，他还是不禁苦笑了。他的脑子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每一次面对她时都行为失控。明明不能给予她任何未来，却还在奢望着她能投来惊喜的目光，还希望能看到她的笑脸……

    他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荒唐不堪。

    再转一个弯，就到酒店了，酒店前巨大的LED屏幕已经清晰可见。

    不远处，助理和酒店负责人正在着急地寻找他。白天会议的议题还没有结束，他抬手看看时间，还剩一刻钟。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要抬脚走，突然一辆双人脚踏车横在了他面前。

    车上的女生脸颊通红，气喘吁吁。

    他眉头微抬，等待她呼吸平稳下来。

    “我迷路了。”她抚着胸口对他说道。

    呵，他嘴角弯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她脚上的拖鞋印着“碧澜酒店”的字样，轻轻道：“我也是外地人。”

    “那没办法了，陪我找找吧。”她从车上跳下来，主动移到了车子后面的座位。

    几十米处，酒店LED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然而两个人却一个装作看不见，一个装作听不懂。

    “我的时间，有点贵。”他克制着笑意，指指腕上的手表。

    “我可没钱付，今晚过后我估计要破产了。”她对着他落寞一笑，“我的羊丢了，比你还要贵的羊。”

    楚昕乔将脸转到一侧，手指关节抵着鼻尖，终于笑出来。

    “要不要帮我？”她拍拍前面那个空落落的车座。

    钟声在遥远的地方响起来，九点整。

    他笑着点点头，抬脚跨上了脚踏车。

    Chapter 6

    楚昕乔和尹晓繁两人蹬着双人脚踏车，沿着城市的湖畔骑行道走了很远。

    晚间湖畔的空气潮潮的，仿佛伸手就能握住大把的水气，偶尔有一阵阵晚风吹过，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两人行经香樟山公园时，楚昕乔减慢了车速，长腿撑在地上，停了下来。

    有声响巨大的水流声从公园里传出来。楚昕乔凑近公园门口的导游图，看过后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还有力气吗？爬得动山吗？”

    她抬眼瞄他，一副“大半夜去爬山，不是你疯就是我傻”的表情。

    “山上有一处天然瀑布，要是没办法就……”

    “爬！”尹晓繁原本是有些疲惫了，可听到“瀑布”两个字，立刻眼睛亮了，仿佛是从丹田之处发出了一阵低吼，“当然要爬了！”

    他一脸鄙夷地看她：“我赌一千万，你长这么大除了与我去过一次南亚，你都没有离开过鹿岛很远。”

    不然她怎么会听到一个瀑布都能亢奋起来。

    她从车子上跳下来，动作熟练地给车子上锁，耸耸肩膀：“你输了，支票我会派助理去取的。”

    “还是一千万，我赌你连个助理都没有。”楚昕乔转身大步走上台阶，将她甩在了身后。

    尹晓繁咬牙握拳。她也算是口齿伶俐的人，怎么每次到了他面前就输得片甲不留。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上爬。山间潮湿，台阶上布满了青苔，尹晓繁穿着酒店的塑胶拖鞋，几乎每一步都在踉跄中前行。

    楚昕乔见她越走越吃力，便绕到了她后面，扶着她的腰向上爬。

    “不行，走不动了。”尹晓繁转身坐在了台阶上，喘着粗气，明明水流声就在不远处，可她的鞋子又湿又滑，实在寸步难行。

    “上来。”楚昕乔转身蹲下来，“很近了，我背你过去。”

    “不要了吧……”尹晓繁向后退了退。

    可她的意见被无视了，他伸手拉着她的手臂，向前一扯，她整个人就已经趴在了他背上。

    他利落起身，背着她向上走。

    尹晓繁伏在他身上，脸颊贴近他的脖子，一阵清新的草木香气袭向她，中间还裹着一种让人有些眩晕的男性气息。

    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她赶紧将脸扭向了另一侧，鼻尖却无意中蹭着他的后颈滑过去，她的鼻息从他的左耳擦过去，又到右耳。

    “喂……”他语调拖得长长的，步子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她赶紧直了直身子，以为是她快速的心跳被他察觉。

    他的心被她身体的温度和鼻息勾得很痒，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通通涌向大脑，那些血液带着滚滚的热度，让他身子迅速灼热起来，体内的某种欲望被点燃。

    “好凉爽啊！”忽然一阵风吹过，风中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气，让尹晓繁感到一阵清凉。

    他背着她继续向前走，瀑布已近在咫尺，离得越近才越感觉它的声势浩大，如冲破闸口的洪水倾泻而下。

    她似乎在他背上欣喜地说着什么，可水声太大，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瀑布旁，他将她放下来。

    漆黑的夜里，只有天空一轮明月照亮大地，氤氲的水雾间，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诗意。

    她开心地拖住他的手臂，在石头上高喊乱跳着，像是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小女孩。

    他静静地看着她，认识她这么久，他从未见她这么开心过，笑容这么飞扬肆意。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任她折腾。

    跳累了，也喊累了，她才安静下来，扬起脸看着身侧的他，甜甜地笑了。

    像不谙世事的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般，眼神干净而纯粹地对他笑。之后，她一手握着他，一手去探脚边清凉的溪水。

    “尹晓繁……”他轻声叫她。

    然而他的声音被水声淹没。

    “尹晓繁。”他再次叫她，她依然没有抬头。

    他用力拉了她一下，她回过头来，起身，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好想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哪怕只有几秒，可以让他不去想他要面对的那些人和事，也可以不去想与尹晓繁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只想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和她在一起。

    见他不说话，她清凉的手掌覆上他的脸，手指在他脸颊轻轻抚摸过去。此刻这样与他静静地守在一起，让她也有了一种恍如梦境的错觉。

    她将整个脑子都清空，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她不去想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不去想他的一切。

    她对着他柔柔地笑：“三号，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明天醒来后，记得要忘记。”

    她踮着脚，脸慢慢地贴近他，双眼闭上，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我爱你，楚昕乔。

    她的心里落满了泪水，却也承载了一个又一个甜蜜又心动的回忆。

    记得要忘记，这个吻。

    记得要忘记，这个月色清亮的夜晚。

    记得要忘记，这个曾深深爱过你的我。

    下山，依然和来时一样，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青苔石阶。

    两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都缄口不提刚才的事，只当是深夜里一次失控的悸动。

    可在两个人之间，这种失控的悸动又使这份感情更加清晰深刻。

    行到半山腰时，一对恋人正在观光亭旁边的草地上扎孔明灯。

    尹晓繁拍拍楚昕乔的肩：“去看看。”

    “深更半夜突然过去，你是打算吓死他们吗？”楚昕乔抗议。

    “可是我很喜欢……孔明灯。”她嘟着嘴，声音软软的。

    “好，人吓死了，灯就归你了。”他终究不忍心拒绝她，将她放在地上，两人一起走过去。

    草地上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地灯，把那里照得十分明亮。她慢慢地走过去，尽量让对方看清她的脸，好消除他们的恐惧。

    “你们好啊，弟弟妹妹，我们也是游客，来看瀑布的。”她热情地朝他们招手。

    两个年轻人似乎并不排外，也挥挥手，朝她友好地微笑。

    “我从小就会做这个，要不要教你们？”尹晓繁见两人身边堆满了废弃的宣纸和木架。

    “好啊，材料还有很多，你也可以做一个，我们跟你学。”女生爽快地答应。

    尹晓繁坐到草地上，将所有材料都拿到了手边，开始了扎孔明灯的教学演讲。

    楚昕乔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勾唇轻笑。

    “笑什么，你会做吗？那你来教啊！”她瞪眼。

    他轻轻摇头，手掌捂上了嘴巴，示意不会再笑。她不会知道，他从他那位风流多情的父亲那里什么都没有学到，唯独只学会了扎孔明灯。

    只不过，他也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扎过了。

    Chapter 7

    在尹晓繁的耐心指点下，两个年轻人很快就做成了一个孔明灯，她自己的那只也已经完成。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一步。”尹晓繁拿出材料盒里的一块铜牌，“要写上心愿，老天才会帮我们实现。”

    她将金色的铜牌握在掌心里，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用嘴巴轻轻吹干，递给了楚昕乔。

    “你有什么心愿就写到另一面吧。”

    楚昕乔接过笔，漂亮的小楷字体落在上面。

    “希望这个灯的主人一生无忧，”他提着笔顿了一下，接着写下后面的一句,“愿下一个遇到的男人能将她当作珍宝般爱惜。”

    “写好了吗？”尹晓繁凑过来。

    “不是说愿望被别人知道就不会实现了吗？”楚昕乔用手掌遮住字。

    她撇撇嘴，将铜牌挂在灯架下，让他端着灯，点火。

    “老天爷，知道你很忙，你一定要记得帮我实现心愿啊！”尹晓繁对着星空大喊道。

    旁边情侣的孔明灯也同时点燃了，灯升空的瞬间，他们甜蜜地接吻。

    尹晓繁看到这个情景，突然有点尴尬。她将身子一歪，挡住了亲吻的两个人，也挡住了楚昕乔的视线。

    “放飞吧！”尹晓繁示意他松手。

    楚昕乔缓缓将灯松开，目送它升空的瞬间，突然看到了铜牌的另一面，尹晓繁写的那行心愿。

    ——我很好，你也好起来吧。

    竟然……他的心猛地收紧，不可置信地看着孔明灯越飞越远。

    是巧合吗？他的一颗心彻底乱了。

    多年前，让他从抑郁症里走出来的那个孔明灯下面，写着一模一样的字。

    “你知道吗？这个灯的做法，我其实是跟一个男孩学的。”尹晓繁看向远方的城市灯火，“那时候我七岁。有一天，一个男孩突然出现在农场篱笆外面，他似乎是走了很远的路，衣服又脏又破。爸爸将他接到了农场，寻找他家人的那几天，他天天和我在一起，也就那个时候，他教会了我做孔明灯。后来我忘记了很多事，可关于他，还有灯的做法，却一直都记得。”

    尹晓繁将目光收回来，看向楚昕乔：“一周后，小哥哥被家人接走了。听说他是因为失手放火烧了家里的房子，太害怕了才会跑出来。他走的那天，我哭得很凶，总觉得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他离开后，我还曾偷偷跑出去找他，结果差点走失……”

    楚昕乔心里仿佛塌陷了一块，相似的记忆在他的脑中一段段地涌出来。

    八岁那年，秦美希要收养一个孤儿，他一气之下放火烧了楚家别墅，怕爷爷责罚，连夜逃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一个小农场，农场的主人好心收留了他。

    他在那里结识了农场的小女孩。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若不是她现在说起来，他早已忘记了。

    “三号，你怎么了，一副出大事的表情，还是你也觉得我很傻？天大地大的竟然傻到跑出去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孩。”

    楚昕乔此时心中已经地动山摇，他没有想到他与她的缘分竟然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了。

    如果此前的一切吵闹争执都代表他们之间是一段恶缘，那么这段儿时记忆呢？如果不是她收留他，他或许会惨遭意外，也或者会被别人带走。那么今天，也许他就不会成为路卡斯集团的继承人楚昕乔了。

    “那么，那个铜牌上的字是你写给什么人的……”

    ——我很好，你也好起来吧。这句话，在当时失恋的他看来，似是上天给予他的一种宽慰，他一厢情愿地把这当作是连诗雅说给他听。

    “是说给一个女孩的。”尹晓繁的笑容中有淡淡的悲伤，“原本是恨她入骨，恨不得看着她去死。可是后来听律师说了她的事，我慢慢地不再怨恨她了。”

    女孩，律师。楚昕乔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他刚要继续问下去，身后猛地有几束手电筒的灯光照过来。

    山下传来了扩音器的声音：“什么人在那边，山林里不准放孔明灯，站在那里不许动！”

    “不好，是公园的巡逻，被逮到就麻烦了，快跑！”那对情侣抓起地上的包，撒腿往山下跑去。

    “还发什么呆，快走啊！”尹晓繁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路滑地湿，拖起楚昕乔就沿着山间小路向下跑。

    身后的光束紧追不舍，尹晓繁心里又急又怕，万一她和楚昕乔在这里被抓到，接下来一周的头条肯定非他俩莫属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她都可以当作没发生，可是楚昕乔的身份却不允许。

    想到这里，她拉着他跑得更快了，终于将那些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两人抄着小路跑到了公园门口，飞快地骑着车子逃离了那里。

    两人狼狈地回到了酒店。

    尹晓繁衣服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拖鞋也跑丢了一只。楚昕乔更惨，被她拖拽的时候，两人一起滚进了山坡，他运动裤的一只裤腿挂在了树上，扯不下来，就只好将裤子强行撕裂。

    酒店大堂，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仿佛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尹晓繁光着脚，用余下的一只拖鞋挡着脸，匆匆向电梯走去。

    楚昕乔将衣领拉起，鼻尖抵着拉链，也想硬着头皮走进去，却被两个保安毫不留情地拦住了。

    尹晓繁刚想折回来帮他解释，他却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让她先走。

    她衣衫褴褛地回房间，刚从电梯走出来，看到了守在她房门外的方聿楠。

    她像是个错做事被抓到的现形犯，低着头开门，走进房间。

    方聿楠留在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又重新走到他面前，一脸内疚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以先等我洗个澡，再回答你吗？”

    “我从窗外看到你和楚昕乔一起回来。”他表明自己已经猜到了一切。

    “真的只是在夜市那边偶然遇到的，我并不知道他也在这里……”尹晓繁努力地解释着。

    方聿楠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将一沓纸递到她面前，道：“严天富找到了，藏在朋友的一个矿山里，距离这里几十公里。”

    “是警察找到的吗？”尹晓繁立刻提起了精神，“那我们现在赶过去。”

    “是从别的地方打听到的，还没有告知警察。”他抬手看下腕表，“现在是凌晨三点一刻，你打算这样跟我出发吗？”

    “我去洗澡，给我五分钟。”尹晓繁转身欲奔向浴室。

    他握住她的手臂：“先休息，明早再出发吧。外面到处都是追债人，他暂时应该不会离开那里。”

    看着方聿楠眼周淡淡的黑眼圈，为了帮她，他也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了，她心里的愧意不禁更深了。

    “谢谢你，方先生。明明是我的事，却让你一直在操劳着……”

    “早点睡吧。”方聿楠目光深切地看看她，转身离开。

    门轻轻合上，尹晓繁看着门后镜子里的自己，懊恼地揉乱了头发。

    “尹晓繁，你到底在干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