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梨一身素白,似乎随意散漫却又实在是修饰精巧,弃了珠钗,垂着如瀑的长发。这是要做什么呢?穿着就像是丧服一般,她的心里却平静无波。
她已悉知裴肃的全部安排,也知道今夜是明野与上官若的大婚之时,这将是京师、甚至全天下最华丽的婚筵。
天色渐暗,火红的霞光染遍每座宫宇,笙歌渐起,赤色的霞影与悠扬的音曲交融,似乎天地同贺,万物同乐。但千梨知道血色霞光下隐藏的是即将爆发的怨怒与杀气。而她知道自己在这之中所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明野太子为大婚更衣必在云梦殿,这也是她的目的地,然而当她徐徐进殿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木架上的婚服不见踪影,该有的礼器也都没摆上。
她来晚了?不会,吉时还未到,婚礼不会这样不讲规矩,但明野不知在何处,这意料之中,千梨有些担忧,有些害怕,还有些着恼。
默默在殿中坐了一会儿,心内焦躁起来,她拂袖而去。
就这样朦朦胧胧走了一阵子,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裴太妃交予的那枚药仍嵌在白玉戒指上。找到明野,得赶快找到明野,这是她此刻心里想的唯一的一件事。
找到他!找到那个有着恶魔心肠的杀手父亲的太子殿下,他们杀掉先皇,他们几次三番想要置明妆于死地,他们害死了自己最最信任的蜀儿,而且那么残忍,那么不可原谅!
那皇帝自有裴肃收拾,而自己就杀了明野便是。明野有错么?他有!他本可以阻止他的父亲,但他不想得罪他,他一样没有把她们这样的女子当成人一样来对待。
她回了憩幽阁,她想,既然乱走也不可能找着明野,那么回去拾掇拾掇自己急急的走乱了的头发也好。
可是——
七宝红纱灯笼、朱红销金茶盘、红绸软帘、红布椅搭、红锦球、红罗帐……这可真真切切是个喜房呐。
如若不是千梨的灰猫小小扑出来到怀里,千梨真觉得这是大婚的长乐宫了。
千梨将小小放到地上,它轻喵一声敏捷地躲开。便有两只臂膀从背后拥来结结实实地环住了千梨,她惊得打了个轻颤。
一动不动,颇为紧张,背后人一声轻唤,然后缓缓将她松开,掰转过身来——明野一身华丽丽的朱红的婚服,头冠有些松动,垂下一绺发丝来,许是刚刚太用力的缘故。
“好看吗?”他向她微笑,狐狸眼里闪动的是欣悦,还有一丝讨好的意味,第一次让千梨有一种动心的感觉。千梨环顾四周,一切都布置得很好,“很好。”
明野狭长的眼里闪过些许失望,他搂过千梨,搂得很近,搂得很紧。他抚上她的脸颊:“我说的是我……”
千梨对视着他的眸子,她以前从未这么近,这么认真,这么用心地注意过他的眼神。而今天她第一次注意到,有些像星光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从前他看她的眼神有好多好多种,有贪慕、有渴求、有赞赏、还有忌惮,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似乎,似乎在什么别的人眼中也看到过,对了,就像他的弟弟,明妆每每看向自己时那样。
“静儿,我不得不,不得不娶上官若,你能明白我吗?”明野颇有些自责心痛,很怜惜地抚过她的鬓发。“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名分,虽然你一直很懂事理,我相信能懂我,但总是委屈了你——”“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因为我不爱你,你娶谁都好,因为我乎,永远都是不得不,不得不,总有一天,当你厌倦,你也会不得不离开我,这不过是借口而已,你若真爱我,一个名分而已,你又怎么可能做不到?
“你可心痛?”
“我难过极了。”千梨回答得漫不经心。
“我也很心痛,”明野看见千梨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抚住心口的样子,他扶住她双肩,“所以,我命人也为你布置了新房,我想,先穿上婚服,先与你拜堂,你可愿意?”
千梨明白过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料不到他会这样做,也许自己低估了他的深情,但即使低估了,他也不会深情到哪里去,她忘记了答话,直到被晃动了一下肩膀,她才回过神来,“殿下,难道妾身不应该去换上喜服吗?”
明野开心地笑了:“去罢!都准备在里面,去换上吧。”
千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朱红霞帔和织金的百褶,多么美!哪怕镜中看,她也知道自己很美,若不是这样的美,她何以走到今日。
定一定神,她走出锦洇绣屏,看见明野的眼睛一瞬间被点亮。未置一词,他将手中的红罗搭在她束起的高髻上。黄昏的光被红灯渲染出喜庆。没有礼乐在侧,一对各怀心事的新人行着天地之礼。
“殿下,”红烛映照下的女子真真是千娇百媚,斟上的酒满满的摆在那里,她轻唤一声,将其中一杯端起递到未饮已先痴醉的男子手中,“饮下这杯,殿下与我便能一生一世,白首不离了。”
如果说,明野最初是被她的容色所迷的话,经过这五年,千梨已深深嵌入他的生命,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姿态她的神色,还有那与众不同的冷静与聪慧,都让他深深为之着迷。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她递来的那杯酒,即便苦涩,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