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再也躺不住,翻身起来,拿剑出门。
他顺着石阶下来,在寂寂无人的森林里,抖开佩剑,借着月光练起剑来。
然而,越练,心中反而越焦躁,无数的念头层层叠叠的涌起,波浪般层出不穷——那无数的念头里,竟然还有一袭淡的蓝,在菊花丛里巧笑倩兮。
这心中一乱,剑法倏然就仓皇了,越发快速杂乱,他却不敢停,生怕一停下来就是走火入魔的下场。*着自己忘记一切,只是拼命压制住手里的剑,调整呼吸。
额头上有了冷汗,黑衣厉云反而停不下来,手心也微微有了冷汗。
黑暗中,陡然就传来了清凌凌的一声冷喝。
“既然不是诚心于剑,何必要糟践它。”
那声音很轻,却极冷,厉云心底的那股躁火终于被压制住了,他的速度慢慢放下来,吐纳收剑,终于渐渐止息。
黑衣剑客喘了口粗气,却抱拳,低声,“多谢蝴蝶小姐搭救。”
疏影里慢慢踱出一抹影子来,金衣银发的蝴蝶坐在白额虎背上,冷冷得看他。
只是隔着那月光,女子却似乎隔着万仞的冰雪,让人冷的不敢触碰。
金衣银发的女子却不理他,淡淡的拍了拍坐骑的背,转头就要走。
“请等一下!”厉云却觉得机会难得,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她,忽而一屈膝,单膝跪地。
金衣银发的蝴蝶没有回头,淡淡的捋了一下一头银色的发,静静等待着。
他跪了很久,终于一低头,“请蝴蝶小姐,帮助公主殿下重得国土,手刃逆贼。”
金衣银发的蝴蝶却笑了一声,淡淡的,“你让我怎么帮助你们?”
眼看着有商量的余地,厉云微微一喜,却依旧低着头,“您是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神,只要您的一句话,他们自会帮助公主殿下复国!”
蝴蝶终于慢慢的回过头来,脸上却没有笑,看了看单膝跪在地上的黑衣剑客,却慢慢的问。“厉云,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复国。”
为什么……这个问题将他问的一怔,他抬了抬头,缓缓的说,“这是我与先王的约誓,自然是要尽力而为;况且——武承王是乱臣贼子,难道不应该——”
“厉云,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的愚蠢。”金衣银发的蝴蝶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成王败寇,历来如此。什么是乱臣贼子,武承王他现在已经是帝了。天下历来多姓,你又是在中州长大的,这样的事还见得少吗?”
“他的确是帝了,”厉云却冷冷的反驳,“但他弑兄夺位,这样不忠不义的小人,难道就应该成就王位吗,那么天理何在,人心何在!”
“你又错了。”疏影下金衣银发女子却缓慢摇头,“什么是忠义?厉云,那只是王者定下的规矩罢了,只要他是王,他就主宰着一切,要求他的臣子对他忠义——你才是不忠不义之人,因为你并没有效忠于现在王者,哪怕他是你的仇人。”
“你跟我谈论人心,”蝴蝶顿了一顿,却又慢慢的说,“那么,我再问你,什么是人心。江山向来多主,却有几个平民百姓,能真正为了所谓的前朝搭上一条性命——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只是空话罢了。百姓不在乎这国家姓什么,他们的王有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是现在的这个王,能否给他们安定的生活,和足够的衣食。”
那一席话,倒是说的厉云哑口,一时半刻的竟真找不到言辞来反驳。
良久,厉云才幽幽的问了一句,“照你这么说——那么,古往今来多少捍卫旧国的英雄,竟然都是狗屁不如了?”他有些微微的气恼,口气也重了一些。
金衣银发的女子却慢慢的笑了,忽而又问了一句,“厉云小弟弟,你要复国,真的只是为了那所谓的人心和誓约?还是,从这江湖朝野的漩涡里退出,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的确是不甘心那……厉云一惊,心里颤巍巍了一下,却低了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只是不甘心退出那江湖的洪流,才担起了一切,那么,会不会太过分了。
“不,我是为了誓约和人心!”黑衣剑客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的说。在心里,也这样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
“如果你真的为了人心,就应该听听大家的心声,看看大家是否愿意跟着你一起,再一次卷入战争的洪流里。”蝴蝶终于面色一素,冷冷的。“我帮不了你,我已经说过,大荒十九浮族和风之国的人,只是因为我有着利用价值才推崇我。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我也不希望,蝴蝶堡卷入你们那些勾心斗角里。”
“明日你们便离开罢,不必在我这里呆下去。”
蝴蝶小姐说完,冷冷的拍了拍自己的坐骑,转身就走。
厉云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一步,却终于站住了脚,看那一身金衣消失在夜色里。
她,竟然不肯帮助自己。
竟然不肯帮助自己。
本来就该想得到,这世界上所有的事,只能靠自己,除了自己以外,又有谁能真的上心?
厉云抬起头来,仰望着天上繁星,直到那星光坠落在眼眸里,化作了亮闪闪的碎影。
那星光坠落在眼眸里,却化作了微微的泪光。
“夜菊倚栏”的二层栏杆上,蓝色雪裘的清妍夫人站在夜色里,看满天繁星。
刚刚入了夜,竟然就有了星辰。
她看着看着,竟然就忍不住眼泪。
忽而,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递过一方柔软的淡色帕子来——舒青青坐在轮椅上,却一脸寂落得看着她。
清妍勉强地笑了一下,慢慢坐下来,看着轮椅上女孩子微青的脸色。
舒青青微微侧头,将手在心口上点了一点,满眼的疑问。
清妍夫人慢慢的点头,承认,“是,我在想一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让她每一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流泪。
舒青青指了指她脸颊上残留的眼泪,摇摇头。又摇摇头。
清妍抚了抚少女的秀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是不该伤心,只是忍不住——青青,你还不曾有喜欢的人罢。所以你不明白。”
清妍夫人终于苦笑了一声,“可是,我和他……还没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还没开始,那个人,甚至都可能不曾想起她,不曾记得她。
那一份爱,才更苦,苦得让她心力交瘁。
两人沉默着,却有宫女一打帘子,出来行礼,“禀娘娘,宰相大人的公子在门外,求见娘娘。”
听得宫女禀报,轮椅上的青青倏然一喜,双手便扯住了她的衣角,咽喉里咕嘟一声。
宰相大人的公子,不就是舒青青的哥哥舒子夜吗?清妍夫人心有所想,微微攥了攥少女的手,“他是来找你的罢,去吧。”
舒青青点点头,就有宫女推着她,慢慢的去了。
“夜菊倚栏”一楼的大厅里,临着窗子站着一袭白衣。
来人一直注目着萧瑟荒凉的园子,看那一园东倒西歪的枯菊。倒像是野生的,杂乱无章。
楼梯上蓦地传来沉重脚步,三四个宫女抬着一架轮椅,慢慢的下楼。
白衣人心里一喜,转过头去注目着那楼梯上渐渐下来的一袭青色。
轮椅上的少女倏然惊喜失声,喉咙里咦咦呜呜的,张开了双臂,似乎想拥抱白衣的哥哥。
白衣人笑着迎上来,抱了抱瘦小的妹妹。
“似乎又长高了,”白衣人温柔的笑,看了看舒青青的脸色,却有些担忧的,“却瘦了些。在这里还好吗?”
舒青青点点头,却一指他,微微侧头。
“我昨日回来的。爹说陛下将你接入了‘夜菊倚栏’,所以来看看你。”白衣人在一处坐下来,屏退下人后,就握着妹妹的手。
这外出游历求学,一去就是两载,没想到家里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轮椅上青青脸色微变,拉过他的手来,在他手心上画下了一个“走”字。白衣的舒子夜知道,她害怕他离开,问他什么时候再走。
“不走了。”舒子夜微微一笑,握着妹妹柔软的手掌,缓缓的。“再也不走了。”
顿了一顿,舒子夜忽而一笑,“青青,爹他老人家要隐退了——陛下昨日召见过我,说是要我承袭爹爹的权位——你看好吗?”
听得那一席话,青青惊喜,拼命的点头,俯下身来,依靠着男子的胳膊,喜笑颜开的在他手心里一遍一遍的画着一个“留”字。
少女还不更事,只为哥哥能留下来而欣喜,却并不明白,舒子夜此时承受的压力。
父亲是被迫引退的,朝廷上竟然有半数人联名上书,要求老宰相告老归田。而昨日的召见——星神帝软硬兼施,一边许之以荣华富贵,一边赶在他回来前,将他的妹妹接入宫中。那只是威胁,时刻提醒着舒子夜,他最亲近的人,一直都控制在那位王者手里,只要他们稍有妄动,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又怎么忍心告诉这个单纯的妹妹。
他抚摸着怀里妹妹的发,忽而就笑了一下,轻轻的说,“青青,你放心。”
你放心。这一句话,却耗尽了舒子夜多大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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