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是故人(第2页)
黑衣厉云在那一抹的围墙外刚站住了脚,天上竟然就簌簌的落下雪片来。
毕竟是冬了。即使是有些干燥的大漠,也能飘飘洒洒的落下一树“梨花”来。
这样的天里,偷偷摸摸的“潜入”还真是辛苦。
他不敢在雪地里久站,一跃身攀上外墙,就悄悄得往里看。
虽然是宰相府邸,雕梁画栋和层峦叠嶂却极少。有着大漠简约的风格,空地上厚土里只见几块乱石,杂乱无章的摆着。果然是宰相府的气派——茫茫大漠里,想要找到几块巨石,却比那登天还艰难。
乱石边上有几株枯树,枝干萧条虬曲,倒是看不出是什么木来。
可这偌大的宰相府,却端的安静,四下里虽然也有风灯高挑着,却没有多少侍卫,偶尔稀稀落落的行过去一队人,都是散漫惫懒的。
这宰相府竟然不设防吗?
厉云又在墙上犹豫了一下,雪片就薄薄的覆盖了他的双肩。把在檐上双手已经冰冷。他终于打定了主意,一抖肩上的落雪,摸着黑悄然跃进去,在一处落雪亭子上顿住了步子。
虽然不曾来过宰相府,却是在皇宫待得久了。他在亭子里一站,大体的方位布局已经能看得出,便顺着那亭子悄然摸出去,沿着条抄手游廊快步向北行进。
那游廊通着的阁子似乎是耳房,如果猜得没错,往左一转就能看到正堂。
然而,正急速行着,面前倏然就落下个什么东西来,几乎撞上了他的脸!
厉云处变不惊,脚下一滑身子倒滑而出,既而足下就卷着微尘划出三尺,与此同时,腰上的佩剑已经抓在手里——拔剑的速度竟然是快如闪电的!
三尺之后,黑衣厉云持剑挺进,一瞬十剑击出,击向那个黑乎乎倒悬在面前的物体!
“阿云阿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陡然叫了一声,身子往上一折。
幸亏他收手快,湛蓝的剑体已经照亮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一张倒吊得脸上还有红晕,喜笑颜开的看着他。
厉云眸子一冷,劈手将那团影子扯下来摔在地上。那影子立刻起了一连串低声的呻吟,“阿云你好狠……!”
“狠?”厉云低低的冷笑一声,却忽而踢了那地上的影子一脚,“如果刚才我收不住剑,你早被我砍死了。”这白如今,玩什么不好,要玩命!
纨绔公子悻悻的从地上爬起,吐了吐舌头,“你不是没砍下去么!”
“你怎么在这里。”厉云将他拖到游廊下的阴影里,冷声。
“我都等你一晚上了,阿云好慢!”如今却止不住抱怨,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这里冷死了,又下了雪……”
还真是服了他,不让他来,就偷偷摸摸的自己来么?
“你看你看,本少爷是完全有能力进来的!”他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得意洋洋的。
厉云知道一旦被他缠上了,就休想脱身。便什么也没说,将他的后衣领一提,拖着就走。
“喂喂!”如今就吃亏在比他矮些,因此整日里被他拖着走,却兀自手脚并用的挣扎不休,“你不要每次都像拖麻袋一样的拖着我,我抗议!”
厚雪依旧在下,每一片都像饱满的天鹅羽毛。可那雪却下的很慢,飘飘扬扬的,似是天地间的时间,都一并放慢了。
厉云估计的果然不错,拖着纨绔公子顺着游廊转了个弯,面前就显出片灯火辉煌的大堂。然而,他惊了一跳,快速的又退回来,从游廊的夹角里悄然看出去。
“怎么了?”如今奇,刚探了半个头,却被对方一把按回。他学着他的样子,伏在那角落里悄悄看出去,终于看见了。
明媚的大堂前,雪野的空地上,竟然摆着张桌子。一袭白安静的坐在那桌子后,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前来。
那个人是谁?他在等什么人?竟然就露天的等在那里,丝毫不在意风雪。那他等待的那个人,该是对他很重要了。
如今面上一喜,忽而就伸出头去吆喝了一声,“呦!小舒!”
厉云惊恐,一把按住了他那张惹是生非的嘴,将他用力的压下来,回头去一看,他的叫声已经惊动了端坐的人,那人从椅子上起身,抖落了一肩的雪。
“呜呜……”如今抓他的手,拼命扯开来,又喘了口气吆喝,“小舒小舒,我在这里!”
胡闹!厉云再也无法容忍,一指下去要点他的哑穴。可那纨绔公子竟然身形一挫轻松躲开,跳到那光线里,伸展着双臂招呼,“小舒小舒,我和黑面神来啦!”
桌子后的那一袭白终于一动,慢慢行出来,伴着略微欣喜的声音,“你们终于来了。”
听那口气,这白衣人与纨绔公子竟然是认识的?厉云惊了一惊,心知再也藏不住,便慢慢的从黑暗里走出来。可看着迎面走来的白衣公子,却又忍不住失了脸色。
竟然是他?!
“如果猜得不错。”那一袭白已经微笑着行到他们面前,白衣公子看着厉云,微笑,“阁下该是星野国前禁卫军队长,厉云是罢。”
“你认得我?”厉云有些惊诧,想了想,却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认得我的。”
“洛阳城外,破庙一逢。如果猜得不错,当时在阁下身边的,就是长公主。”白衣公子正是舒子夜,微笑着说。
可是,就算能看出美沙亚是大漠人,却怎么能确定她就是长公主?厉云有些犹疑,冷冷的审视着面前的舒子夜。
“我若记得不错,长公主的颈子上带着皇族信物——流星戒,不错吧?”舒子夜知道他怀疑什么,就笑着淡淡解释。
的确,当初却是厉云疏忽了,没有让公主将先皇信物妥善保管。那流星戒据说是开国神帝的信物,作为皇权的象征,一代代的传承下去。亡国的那一天,先帝亲手为长公主戴上了。
“你果然是舒子夜。”如此的洞察力,如此的心思,他就是那个人无疑了。莫名的,厉云却叹了口气。
“小舒小舒,”如今却陡然插话进来,满意的拍着白衣公子的肩膀,“你果然听话,真的就备下了酒席等我们!”
这样一说,却提醒了白衣宰相,舒子夜微微一笑,“舍下备了薄酒,多余的下人也已经屏退了,今日当与两位把酒言欢。”
难怪偌大的宰相府戒备稀松,竟然是这白衣宰相撤了大部分兵力。
厉云淡淡一笑,应声入席。
酒席就摆在门前的桌子上。水炉里热着酒,那水炉一圈上却落着雪,久久不化。桌上摆着几盘精致下酒小菜,都用碟子罩着,生怕落了雪。奇的是,这一桌子小菜里,却还有一盘桂花糕。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似乎是喜欢吃这个的。”舒子夜笑着,“这是家厨的手艺,也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白如今一扫那椅子上的积雪,不客气地就坐下来,伸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
舒子夜亲自为众人满上了酒,入座,却不喝,只是微笑着看雪景。
纷纷扬扬的雪,让人的心都跟着安静纯澈起来。
还真是奇怪,他们这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竟然就这样坐在冰天雪地里,喝酒。
“可把我冷死了!”如今嘟囔了一句,也不设防,端起那杯热酒就喝,却忽而面上一喜,“好一杯女儿红,没想到在大漠上竟然能喝上这个!”
白衣宰相只是彬彬而笑,为他满上。
厉云却不喝酒,沉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喂,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了,你们怎么不说话!”如今受不得冷清,皱着眉吆喝。
“是呵。”舒子夜终于回过神来,却笑了。举杯,“我很欣赏如今的一句话,就让我们并肩罢,看在这乱世里,能闯出怎样的天地来。”
那句话一出,惊到了一桌子的人,厉云一抬头,却先是冷冷的看了白如今一眼。可他并没有举杯,也没有答应,反而垂了眼,沉默。
舒子夜依旧在笑,举着杯等待。另一手稳稳拖住了自己举杯的手腕。那厚重的雪片落下来,落在他厚软的衣上,却不见融化。
雪落入杯子,就融了,消失不见。
忽而,厉云睁开了眼睛,却笑了,举起杯子来,朝舒子夜的杯子用力一撞,仰首,喝干杯中的酒。
“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如今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却有些激动地举起杯子来,撞了一下舒子夜手里未曾收回的玉盏。
纨绔公子与白衣宰相相视一笑,各尽其杯。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就是在这样简单的宴席上。这三个人,却定下了关系一生的重大决策,开始并肩创出番天翻地覆的世纪。
并肩于乱世,交好于乱世,却终究能不能,一起走到乱世的尽头?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洁无情游,相期渺云汉。”
筵散尽,三人都有些微的醉意。
厉云和如今相互搀扶着离开时,身后的白衣宰相不曾相送。
只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唱出这首歌来。
庭院的落雪微满,似乎也将那些清淡的誓约,也一并埋在了深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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