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之余,却是寂寞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想象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老去,死去。
白日的时候,就悄悄的跑到各处去看花,寻找菊花。
菊花这种植物,却是在大漠里很难生存的,她和爹爹一生爱菊,却只是拖着过路商旅,勉强才带来了几盆,如真如宝的看着它们艳丽了一个秋天,然后死去。
可皇宫却不同,任何的珍宝奇葩,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秋日的时候,她就在开满地面的矢车菊上,看那些寂寞的盛开。
她不喜欢那些奢华富贵的品种,觉得它们都不配被称作菊——那些花朵虽然开起来繁华锦胜,千头万簇,却脆弱的不堪一击——每一朵花盘下都架着铁木的支架,防止过重的花盘压断那脆弱的细颈。
那样娇贵的花,又怎么配叫做傲霜盛开的“菊”?
与他的相遇,就在那一片锦绣成灰里。
各色的菊花都开过了季,枯萎了不知凡几。宫里的仕女们开始清理残菊,将那些几乎干枯的枝干拔除,堆起来烧掉。为来年的新枝腾出地方。
那些菊大多枯萎,却不凋零,像个畏冷的佝偻妇人,抱紧了膝盖瑟缩在枝头。
她不忍心,上去祈求那些正在忙碌的仕女,得了她们的同意,才雀跃着奔到花丛里,将那些枯涩的菊花摘下来,都兜在了衣裙里。
只一瞬间,那衣裙里干枯的菊,便是满满的一堆。
“你干什么?”在她忙碌的时候,蓦地,背后就响起了声音询问。
她一惊,蓦然回首,就看见了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疑惑的在背后看她,一身黑色的禁卫军衣衫笔挺峭拔,配上腰侧的银鞘宝剑,越发显得冷厉。
男子那深黑色的目光看过来,宛如最深沉的浓雾,一下子笼罩了少女的心头。
清妍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退了几步,踏到了四五株乱菊。
然而,少女却又是一声叫,转过头一看,见那倒塌的植株里,竟然还有几株鲜活的。
她蓦地觉得辛酸,慢慢蹲下去,扶着那株菊花的软茎,啪嗒滴下一颗泪来。
“只是几株菊。”黑衣男子却笑了一声,语气有所缓和。目光落在了女子衣襟里的枯菊,疑惑,“你采那些干什么?”说着伸出手去,径直攫了一只还艳的千层菊,递过去。
没想到她蓦地变了脸色,起身跺脚,“你干吗要摘它,它开得好好的,你怎么这么自私!”
清妍的脸上还挂着泪珠,这一顿足却有了三分懊恼,心疼地看着那朵花,却不敢接。
“怎么?”厉云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难道喜欢,不就应该得到它么?”
“若是喜欢,”清妍不依不饶,弱眉一蹙,“该是让它自生自灭才对——你这样掐它下来,它只能再开个一两日;若是留下它,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四五日,你这是生生的折了它的性命!”
一朵花,没那么严重罢?黑衣男子一笑,却不反驳,看了看那朵花,忽而一扬手扔了。
“你又干什么!”清妍猛又顿足,摇摇得跑过去捡起花来,脸色苍白的擦着花上的微尘。
这样又错了吗?黑衣剑客疑惑,却含着笑,淡淡的看那个少女。
“你既然摘了,便该爱惜才是,怎能这样!”清妍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不依不饶的拉过男子的佩剑,将菊花缚在了银色的剑穗上。风一吹,便摇摇得拍打着男子的手。
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另一手兜着衣襟,慢慢地走出去。
这片菊圃的外围就是星野河的支流,清澈见底。
少女在河边站了,忽而就垂了眼睛,轻轻的抓出一捧枯菊来,抛在了水面。
干枯的菊依旧抱紧了花瓣,却随着水流,慢慢地行远了。
“这是为何。”黑衣剑客靠过来,在河边站定,淡淡的问。
“这条河就通向城外的星野河。与其被人烧死了,不如就随着流水去吧——虽然生在了宫掖,却是该选择死去的方式。这皇宫太萧瑟了,我不希望它们和我一样,得不到归宿……”
然而,一年里死去的菊又有多少,能得到她救护的,只是一毛。她太天真了些。
“我帮你。”黑衣剑客在水边站了一会儿,却忽而笑了,淡淡的回应。
说完,转身,他步入菊花丛中,采撷枯菊。
夕阳的斜光慢慢的投射下来,拉长了花丛里两袭截然不同的身影。清妍在枯花丛里含笑的面容,却有另一种残艳的美。
夕阳完全陨落的时候,黑衣剑客从花丛里慢慢起身,扫了扫黑衣上沾染的草叶残菊,忽而就淡淡的笑了,扬了扬佩剑剑穗上的菊花,“我会赔给你一整片菊。”
他说完,就转身,踩着余下天光的碎影慢慢行去。
少女从花丛里起身,看着那一袭黑色的身影,忽而就呆了。
大概又过了半月的光景。
圣上新宠了个女子,被安排在了“倚照宫”里。新妃子乔迁之喜,“毓秀宫”里的秀女姐妹们都为她送行,帮她把什物搬往“倚照宫”。
清妍那时候抱着个乱昏阳菊的细颈瓶,在路上磨磨蹭蹭的踱着步子,看沿途半散的落菊。
途经“寥落楼”的时候,见一队黑衣侍卫巡视而来,她些微的一惊,下意识的躲到了路旁的花丛里,只是探出半个身来好奇的看。
可没想到,那带队的,竟然就是那日菊边初见的黑衣男子!清妍既惊且喜,刚想伸口来叫,却才发现竟不知别人的名讳,一时间羞红了脸色,低低的低下头去。眼底觑着那一溜趟的黑底皮靴起步踏过,似乎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半头,用眼角斜那个带队的黑衣剑客,却见对方神色方正,冷冷的领着队伍前行,似乎丝毫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她又陡然觉得不甘心,想咳嗽一声引起他的主意,到了嗓子眼的咳嗽声却堵了,几乎将她憋到。眼见那队伍就过去了,她失落的一咬牙,慢慢的又往前蹭着步子。
然而,行了不远,却听见背后猛然起了一声咳嗽,将失魂落魄的她唬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却竟是那个黑衣男子。
甫开口,清妍的脸就红的无以复加,却一梗嗓子,“你怎么在这里?真巧。”她说完了,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对方,心里却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她一直在关注着他。
“我正好带队巡逻过这里。”对方似是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忽而就掏出了什么东西来,递给少女,“这是我答应你的。”
“什么呀?”清妍奇,将怀里的瓷瓶放在一旁草窠里,展开那纸包来看,却看到了一片短针样的指节长东西,还夹杂着黑黄色的纹理。
“种子?”清妍拈起一颗在凑到鼻下,闻到了奇特的味道,便惊奇的问。
“西域藩国的客商带过来的,据说是从波斯带来的种子,叫做大波斯菊——宫里的人却不喜欢,嫌弃那花太过单薄,味道也不好。这些种子一直就存着,没人肯要。你若喜欢,就拿去。”黑衣剑客淡淡的解释着,声音里却似不带有任何感情。
清妍有些生气,将那包种子一攥,忿忿的,“没人要才给我吗?难道我就像那大波斯菊,只是一辈子没人喜欢的东西吗!这劳什子,我才……”
她说着,就想将那种子扔还回去,却舍不得,手反而攥得更紧了。
这些菊花,是这么这么可怜……
她有些心虚,却紧紧的攥了不肯松手,忽而就将那种子放在胸口,绝口不提。
黑衣剑客只是笑,看不出悲喜,忽而就淡淡的挥挥手,转身就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黑衣剑客却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才伸手作了个举杯的姿势,淡笑着,“等大波斯菊开的时候,我同你把酒论菊——我叫厉云,是禁卫军队长,你在哪个宫做事,叫什么?”
清妍一怔,揣摩了一下那个名字,却终于也笑了,“我叫岚清妍,在‘毓秀宫’,等候尊驾光临。”厉云,如云,很飘逸的名字嘛。
可是,黑衣剑客听闻“毓秀宫”那三个字,却蓦地震住了,眸子里泛起的柔和陡然被驱散,变得重新冰冷起来——毓秀宫,那是历来秀女待的地方,这个女子,早晚都是陛下的人。
他无语,却忽而抽开佩剑看了看,复而收剑,转身就走。
清妍奇怪他的举动,却被那湛蓝的剑粘住了眸子——月色覆盖在寒霜上的色彩。
清妍见他慢慢走了,心里的羞涩与激动这才慢慢泛上来,一俯首拾起草窠上的瓷瓶,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天光正好,侧过头去,就能看到小画楼一样的“寥落楼”,楼前有片大院子,却已经荒芜了,冒着人高的蒿草。
少女顿了顿步,却是极喜欢那座小楼,心里暗暗的想——若有一天,能住到那里去该多好。虽然它现在只是座荒废的冷楼,可有着自己专署的小院子,还能每日看厉云带兵走过……
“哎呀,”清妍却陡然臊红了脸,拿细腻冰凉的瓷瓶贴着面颊,好让熟透了似的脸凉下来,口中却兀自在那里自言自语,“清妍呵清妍,你怎么这么不害臊,真真……”
然而,还不曾说完,背后又有人拍了她一下,诧异的,“你怎的才磨蹭到这里?在那自言自语什么?”
少女惊的六神无主,回过头来一看,才知是毓秀宫的姐妹,脸色又倏然红了,急急忙忙将那包种子藏在怀里,却勉强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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